高台独凉 第四章 红豆堪看（2）

　　“不，不，你很好看，”皇帝慌忙补充道，“简直如西施一样，一点也不丑怪。”娀英愣了愣神，“西施又是谁？”

　　“是春秋时的一位大美人，”皇帝说道，“她原本是越国大夫范蠡的妻子，吴王攻破了越国，范蠡便把西施献给了吴王，传说西施生的很美丽，她在河边照了照，水里的鱼儿看到她的美貌都会沉下去。”

　　“我哪有这样美丽。”娀英面上微红，但到底年少心性，神情愉悦许多，笑嘻嘻道，“不过你们汉人真逝怪，怎么会把自己美丽的妻子送给别人。”皇帝肃然道，“范大夫何等深明大义，岂会拘于儿女私情。若不是他使出这招美人计，越国也不能复国。”

　　娀英睁大了美丽的眼睛，追问道，“什么是美人计？后来又怎么了？”皇帝便给她简要的说了勾践卧薪尝胆和西施入吴的故事，娀英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勾践收复了越国，定然要重重的赏赐范大夫和西施了吧。”皇帝一怔，这故事是谢太傅给他说的，原意是告诫他君王不可耽于美色，免有亡国之祸。他年纪尚幼，于美色上本来也没什么兴致，故事听过便听过了，还真没问过太傅范蠡和西施的结局是什么。听娀英不断追问，他有些犯难，只得含糊道，“大概是吧。”他心道明日定要去问问谢太傅，范蠡和西施的结局究竟是什么。

　　转眼年关将至，宫内诸事繁杂，饶是皇帝心心念念，也足足等到过了十五才得出宫来。娀英依旧住在密道的那间屋子里，瞧见皇帝十分高兴，“我等了你好久，怎么今日才来？”皇帝笑道，“过年宫里太忙了，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来。”却原来他端了慢慢一匣子点心，此时拿出来都分给娀英。

　　娀英到底是个小女孩，瞧见吃的便愈发高兴，每样都尝了尝，赞许道，“宫里的点心这样好吃，可比这府里的强多了。”皇帝笑道，“你要是喜欢，我过几日再给你带。”娀英吐了吐舌头，“你带东西出来，要是被宫里的人发现就麻烦了。”

　　“不妨事的。”皇帝笑着摇。两人说笑了一会儿，皇帝忽然想起顶重要的事来，忙从怀中摸出一物，递给她道，“我今晚来就是那这个给你的。”

　　他掌中托着一个牙丝编制成的玲珑的七宝盒，难得将牙丝劈的如发丝般细，嵌染宝镶着金、银、珊瑚、珍珠等七宝，一看便知是不菲之物。娀英接过轻轻旋开，只见里面覆满厚厚一层琥珀色的药膏，难得的是乌亮如脂，闻起来隐隐有一股辛辣的味道。只听皇帝说道，“这是用的是大食的一种秘草所制的玉肤膏，抹在伤口上数月便可祛除疤痕，十分灵验有效，你试试看。”娀英微微一怔，“还有这样神奇的药？”皇帝道，“太医院有许多秘药，但这种玉肤膏也是十分难得的，京里许多贵人想求一瓶而不可得。”娀英不由望向他，“那你怎么会有？”皇帝一怔，含含糊糊道，“这也诗主赏给我的。”娀英瞧了瞧，赞道，“这盒子这样好看。”皇帝脸上一红，这牙盒却是他宫里的一个小玩物，平日里在案台上闲置的，他用来盛玉肤膏，也有讨好娀英的意思在里面。

　　娀英不疑有他，她轻轻揭上的人皮面粳露出了一张绝美的面容来，见那牙盒盖子里还嵌了一枚小小的圆镜，她便照着镜子，轻轻将那药膏抹在了额上的疤痕上。皇帝从旁看着，只见她肌肤雪白，手如葱根，一点云丝半垂腮爆说不出的秀美绝伦，他心中不由一荡。娀英细细涂好药膏，笑道，“这药膏涂上去冰冰凉凉，果然十分舒服。”皇帝大是高兴，笑道，“你每日涂上一涂，只需七日这疤痕便可淡了，连续用上一个月就看不出来了。”娀英听说这样有效，不由灿烂一笑，从月下看去真真是艳如春花，皇帝脸色微红，赶忙移开了视犀小声道，“你生的这样美，何必带着面具。”

　　娀英点点头，“自然要带。”皇帝又道，“难道你以后嫁了人，也要带着这玩意？”

　　“我是不会嫁人的。”娀英道。

　　“为什么？”皇帝问道。娀英却不说话了。

　　此时不觉夜半，此时娀英微有些困意，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皇帝见她困了，便柔声道，“你去屋里睡一会儿吧，这里凉的很。”可娀英微微闭上双目，轻声道，“我就小歇一会儿。你要是回去，记得叫醒我。”她乏的极了，不多时便身子微晃，坐在石阶上竟就睡着了。皇帝怕她跌倒，便往她身旁靠了靠，让她倚在自己肩上。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闻着她身上淡淡少女的馨香，皇帝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他抬起头来，只见夜幕低垂，不远处迷楼挂斗，星子如撒珠般低缀四野，月亮不知何时悄悄地躲到云层里去了，天际一抹微光，罩得天地如在一层银纱帐中。近旁小桃璨璨，枝头花自聘婷，花下重门，红粉翠痕；再近处粉腮杏面、乌发如云，真真人比花娇。

　　他心里蓦的翻起两句诗：“时俗薄朱颜，谁为发皓齿？”又觉得不吉利，想自己写几句，思绪纷杂，勉强拟了半句，觉得不满意，只觉字字句句都难描画，什么褚太后、谢太傅一时都抛到脑后去了，哪还舍得离开？

　　良久，忽听身旁的娀英嘤咛一声，他侧头看过去，却见她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眼角有泪，显然是梦魇了。他忙拍了拍娀英，轻声唤道，“快醒醒。”娀英醒了过来，显然梦魇未定。皇帝柔声道，“做噩梦了？”

　　“我梦到娘了。”娀英怔怔的抬头瞧了瞧皇帝，忽的哭出声来，“我从记事起就没见过娘，可我在梦里瞧的清楚，娘对我说，别怕，英儿，我们鲜卑族的女子是宁死不会被虏的。”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滴滴答答的落在衣襟上，“我在梦里看的清清楚楚，娘拿出一把银刀刺向自己的胸口，好多的血涌出来。可娘一点也没有喊痛，她用目光鼓励着我……我知道娘的意思，她想让我学她的样子，也用刀刺向自己，可……可我做不到。我在梦里还看到，舅妈和表妹，还有那人……他们都死了，可我的手一直在抖，始终不敢去摸那刀柄。我感觉到我娘在梦里看我的目光越来越冷，我知道她是失望了……她定是对我失望透了，她一定在埋怨我，为什么不和舅妈她们一起去死，为什么不下去见她……”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不会的，人皆有怜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