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独凉 第四章 红豆堪看（1）

　　“你怎么又来了？”却是昨日遇见的那个叫娀英的女孩。皇帝又惊又喜，“你怎么在这？”娀英吐吐舌头，“现在到处都乱糟糟的，就这儿还清净着。”皇帝听着外面果然隐隐传来了哭喊声，不由疑道，“外面在做什么？”

　　“在抄家。”

　　皇帝一怔，慢慢走到门口，向外望去，只见外面果然都是士兵把守，隐约可见有成箱的珠宝首饰抬了出来，那些士兵打开箱子便一抢而空，装的身上鼓鼓囊囊。一旁有些妇人啼哭哀泣，也被人一把推开。娀英瞧着叹了口气，“这府里没了男人，都是些妇人孩子，好不可怜。”

　　皇帝有些气恼，“这简直是强盗。”

　　“他们本来就是强盗，”娀英说道，“他们看到点好东西就要拿赚连小白也不放过，白天他们把小白拖走的时候，我看到六公子蹲在马厩边直掉眼泪。”皇帝心里有些不舒服，说道，“他们竟这样大胆。”

　　娀英啐了一口，说道，“这些没天良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哪个没天良的皇帝老儿派来的。”

　　皇帝脸上一红，“也许皇帝也并不知道。”娀英瞥了他一眼，“皇帝怎么可能不知道？桓家当年平定叛乱，也算师臣了。现在做这样忘恩负义的事，真是坏得紧。”皇帝默默不语，正说话间，忽听外面又喧闹起来。两人向外望去，却见有个身着长史衣衫的年轻人正厉声喝斥那些抢劫的士兵，“你们在做什么，快把东西拿出来。”

　　那几个士兵不敢违背，都乖乖的从身上把珠宝掏了出来。只见那人皱眉道，“我谢朗带的兵，没有你们这样没有出息的人，都各领五十大板，回营里领五十两银子，滚回家去。”皇帝瞧他年纪甚轻，但律下甚严，不许士兵趁火打劫，也不许叨扰妇幼，他重惩了几个犯事的，果然各院子的哭声都小了些。皇帝觉得这人面目有些眼熟，谢朗这名字也好像从哪里听过，只是一时却想不起是谁。只听娀英插口道，“就这人还好点，能管住这起子贼子，早上也是他说不让搜这院子。”

　　皇帝奇道，“这院子不许搜？”

　　娀英道，“说来也奇怪，这些兵士哪个院子都抄，就这个院子没人进来，就是外面这个人说女眷的屋子不让抄的。我让六公子也躲进来，但六公子不肯，他说现在桓家就他一个男丁了，断不能躲起来。”她虽然不知所以，但皇帝白日里却问过人，知道桓家曾有个女儿许配给谢安，可谁知还没过门就病死了，这院子看来便是她的了。

　　皇帝转过身，有些闷闷不乐的坐在门里的石阶上，只是不语。娀英坐在他身旁，侧着头上下打量着他的装扮，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皇帝茫然不解。

　　娀英却问道，“你是几岁进宫的？你父母呢？”

　　“去年的时候，我父亲去世了，我就进宫了。”皇帝含糊道，想起父亲，脸色黯淡了下来。娀英同情的点点头，“真可怜，怪不得人家说有爷娘的，断不会舍得送去那不见人的地方。”皇帝还不明白，只见娀英指着他灰青色的褂子和笼冠，笑的眯起眼，“你果然尸里的小黄门。今日上午宫里有黄门官来宣旨，便跟你一个打扮。”如果皇帝真尸里的小黄门，那头一句他就该懂了，这时知道娀英误会，他也不好辩解。

　　只见娀英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面前的小石子，轻轻说道，“我也是六岁那年离了家人，来到这里的。”

　　皇帝的视线从她面上扫过，“你父母还在北笨”

　　“都死了。”

　　皇帝微微一愣，忽然想起她昨夜说的话，“是你说过的那些杀人放火的歹人干的么？”

　　忽然间，皇帝只觉眼前一花，娀英竟然在脸上揭下一张薄薄的面具来。皇帝定了定神，却见娀英肌肤白皙如玉，容貌清丽绝伦，一双明眸璨若星辰，正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几乎是被他丽色所摄，他竟觉不能移开眼目，娀英却怕他瞧得不清楚，更将粉腮凑近些，指着额上一道三寸于长的疤痕道，“你瞧这里。”皇帝有一瞬时的失神，赶忙遮掩道，“瞧见了。”那疤痕极长，如一只蜈蚣一般爬在她的额头上，煞是可怖。娀英掩好额发，吐了吐舌道，“那些坏人砍在我额头上，以为我死了，谁知我命大，偏偏活了下来。”

　　她用额发掩住伤口，便瞧不到这处疤痕。皇帝生平所见的人，大多相貌不陋，可竟从没见过这样美丽的容貌，他瞧了瞧她秀美无伦的容色，不由脱口而出，“你就是因为这道伤疤才带着这样丑陋的面具的？”

　　“那倒不是，这面具是家里人给我的，”娀英含糊说道，却把那面具拿在手里把玩。皇帝从旁瞧去，只见这面具薄如蝉翼，上面肌理纵横，与真正的人皮无异。却听娀英轻声道，“我们鲜卑族有这样的规矩，这面具若戴上了，除了丈夫允许摘下，便不可摘下给陌生的男人看了。”

　　“怎么会有这样规矩？”皇帝奇道，“你才多大？还没嫁人，带什么面具。难道以后你丈夫不允，你一辈子都要带着这劳什子？要是不小心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女人是无妨的，”女孩简促道，“如果是被男人看到了，就杀了他。”她说的轻描淡写，好像在说一件平常的事。

　　皇帝心中一跳，面色有些发红，“那你为何让我看了？”娀英歪头瞥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你没有关系。”皇帝一滞，只听娀英嘻嘻笑道，“宫里的小黄门又不是男人。”皇帝这才反应过来。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也没法辩驳。若他真是个黄门内侍，第一句他就懂了。

　　娀英抬起眼眸，见皇帝仍是目也不瞬的望着自己，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却见手掌很干净，并没有什么脏的，她奇道，“你瞧什么？”皇帝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微微发红，结巴道，“没……没……瞧什么。”娀英似笑非笑，“怎么，我真实的相貌当真丑如什么盐还有什么施？把你吓坏了？”“是无盐和东施。”皇帝补充道。娀英面上升起薄薄的怒色，“我把你当做朋友，也没有取笑你尸里的黄门，还揭具给你看，可你竟还骂我丑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