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此（三）

　　“难过？”叶三三道，“我不难过，我为什么要难过？！”

　　李悠然叹气道：“不难过的话……你昨天还哭得唏里哗啦？！”

　　“那是生气好不好……”

　　她拍拍手上残留的面粉，又掸了掸衣裙，然后在他面前坐下。

　　他伸出手去，摸到她脸颊上垂落的几缕散发，柔声问道：“为什么又是生气？”

　　她道：“如果是我看不见了，我非但不告诉你，还一个劲儿地躲开你，你是高兴还是生气呢？！”

　　好似可以看到她撇嘴赌气的模样，他笑，只是轻轻抚摩她鬓边的发。

　　“可是，生完气后就开始难过了……或者说，是边生气边难过。”她轻轻靠头在他肩上，喃喃道，“想到你可能以后都会看不见，心里就很悲哀，很心痛……”

　　他怅怅地叹气：“三三……”

　　“可是啊……”她忽然又笑道，“和你一起的话，我就可以当你的眼睛，这样一想，心里又好过了一点。”

　　他不禁莞尔，笑意一点一点从眼角弥散开。

　　是啊，去了春天的牡丹，还有初夏的睡莲；去了初夏的睡莲，还有秋天的月桂和冬天的腊梅。

　　而同样的是，没了李悠然的眼睛，还有叶三三的双眼，只要她……一直在他的身边。

　　“那么我的眼睛，你忙忙碌碌了一个早上，准备给我一个什么惊喜？”他饶有兴致地笑问道。

　　“呃……这个呀……”她想了想，然后探出一指靠近他的鼻下，“你闻闻？”

　　他抽抽鼻子：“什么味？我怎么闻不出来？”

　　“是吗？”她怪怪地看他，然后伸手到自己鼻下。

　　她的脸红了一红：“那个……我忘了，面粉好象是没味道的。”

　　午饭时，他就坐在桌前，然后听到她落脚重重地走过，放了一盆热气腾腾的东西在桌面上。

　　那个味道很熟悉，他轻轻一闻便明白了。

　　“唔……”他微笑道，“好香的饺子。”

　　“你猜出来了呀！”她笑眯眯地在他旁边坐下，“那再猜猜看，是什么馅儿的饺子？”

　　他咋舌道：“小三三，你真以为我是狐狸啊，能闻出是饺子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闻得出是什么馅儿的？！……”

　　话音刚落，嘴里便被塞进了一个软乎乎香喷喷的饺子。

　　“我有让你闻么？”她怏怏道，“饺子不吃吃看怎么知道是什么馅儿的呀！”

　　他倒是很认真地吧唧吧唧吃了，吃完后却是一言不发。

　　她忙问道：“怎么样？吃出什么味儿了没？”

　　“有猪肉，有白菜。”他道，“可是味道怎么这么怪？”

　　“哇！你猜出来了呀！”她初闻乍喜，再听就脸色变了变，“不好吃吗？还是我放错了调料？”

　　他：“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吃吃看。”

　　她疑疑惑惑地塞了一个饺子入口，边吃边奇怪道：“没放错呀，挺好吃的嘛！”

　　他笑：“是挺好吃的，可是，饺子有白菜猪肉馅儿的吗？”

　　“哈！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她得意地笑，“想知道吗？想知道就把这盆饺子吃光！”

　　他为难道：“自从看不见后，食量也都变小了。你这一盆饺子……有几个？”

　　“真的呀？怪不得你都瘦了。”她有些心疼地摸摸他的脸颊，“一盆也才二十来个，你都吃不完么？”

　　“让我吃完也是可以的……”他眉眼含笑道，“你边说我边吃好不好？”

　　“好好好！”她大喜道，“我说！你快吃！”

　　他却只是微笑。

　　她奇道：“怎么不吃？”

　　他无辜地笑：“我看不见。”

　　“那怎么办……”她突然红了脸，讪讪道，“该……该不是都要我喂你吧？”

　　“恩……”可以想见她羞红了脸的模样，他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好象……好象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娘不在了之后，原本开始明亮的日子又重归暗淡。找出疑凶，送官查办，让娘风光入殓……这些事做得细致而及时，却是丝毫不能让他重新快乐起来。

　　他总觉得，从前浪费了太多值得珍惜的时光，总以为年岁还长久，什么事都可以来日方长，可真等到那些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他才明白追悔莫及。

　　人生最易失去的，应该就是那些最没有及时珍惜的……

　　因为总以为来得太容易，所以从来都是任它随风而去。

　　譬如一些人，也比如一些情。

　　现在想明白了这一点，应该还是来得及……

　　他正想得入神，她已经搛了一个饺子塞进他嘴里，边塞边故意柔声道：“乖孩子，来，听话，张嘴——”

　　他哭笑不得，差点就噎着了，却只好由着她摆布。

　　“好，真乖！”她坏笑道，“那边吃边听啊！”

　　“南方的饺子一般都是纯肉馅儿的，最多加点葱花，像我小时侯吃的也都如此。”她边看他吃边说道，“后来我跟阿爹走镖到北方，这才发现那里的饺子花样很多，各种馅料的都有，像我这个白菜猪肉饺是最普通的了。阿爹说，北方人好吃面食，不像我们南方人一年到头只知道吃米饭。他们的面食种类也很多，刀削面、拉面、刀拔面……多得令人眼花缭乱……”

　　他笑道：“其实我吃得不多，厨子一年里才做那么一两次饺子，味道也没有你做的好。”

　　“那是自然了！”

　　她又有些得意了，好象跟他一起，他总会让她觉得自己真是挺不错的。

　　“做这个白菜猪肉饺可麻烦了！我切了整整一棵大白菜，挤干水后，白菜末也才那么一小碗……”她伸手在他眼前比了比，忽然想到他现在是看不见了的，有些懊恼地放下手。

　　他认真点头：“恩，小三三做得这么辛苦，我可一定要多吃几个。”

　　她赶忙又搛了一个塞进他嘴里，手有些抖了，塞得他差点说不出话来。

　　她抱歉地一笑，张张嘴又开始往下说：“剁猪肉你知道的吧？虽然用力要大，可比剁白菜末要简便多了，……”

　　第二天，他又听到她在院子里忙活。

　　自从眼睛看不见后，他一直都待在书房内，也不太往外走。

　　可她一来，他的心就老挂在她身上了。她走到哪里，他就想着哪里；她在那里好一会儿了，他又想着她都在干些什么。

　　对于眼睛的突然失明他一向是泰然处之的，可一竖起耳朵听着她的响动或是她和林暄他们热热闹闹地说话玩笑，他就开始恨自己为什么看不见。

　　于是，御医熬的那些他认为没用的汤药，他都开始认认真真地往自己嘴里灌。

　　到了晚上，热气渐渐退下，王府花园里满是淡淡的荷叶清香。

　　他书房前的藤萝架下，她搬了一张小矮几，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所以，还有扑鼻的菜香。

　　她重手重脚地端来了最后一道菜，然后笑眯眯地抹汗，重重坐在他旁边的小凳上。

　　他问道：“三三，你最近重了吗？怎么连走路都声音变大了？”

　　“哦……”她笑笑，“好象是我功力下降了呢！没办法，谁让我现在那么喜欢做菜，都疏于练武了。”

　　“以前怎么都没听过你说喜欢做菜？”

　　“没办法呀！以前都在镖局吃饭，楚伯母的菜烧得好吃，没人愿意给我表现的机会。”她说得好象很无奈。

　　他笑笑：“我才只吃过你的饺子，不知道你别的菜做得怎么样？”

　　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所以我说笑面狐好好喔，愿意给我锻炼的机会，也不怕我的菜难吃。”

　　“谁说的呀！如果你的菜难吃，我可是会吐出来的！”他故作惊讶地瞪大眼睛，尽管眼前是一片黑暗。

　　“你敢！”她恶狠狠道，“你敢吐出来，我就用陆小莞的办法对付你！”

　　“陆小莞？什么办法？”

　　“陆小莞从小就养了很多小动物，你知道的噢。而且那些小动物的饲料也都是她亲自准备的，虽然她对味道一向不。”她在一旁笑眯眯道，“可每次喂她那些小动物之前，她都会很温柔地告诉它们说，乖孩子啊乖孩子，如果不把你们的饭菜吃光，姐姐就要割了你们的脖子帮你们喂下去喽！”

　　初夏的黄昏很温暖，他却不由打了个寒噤。

　　她笑笑继续道：“小莞养的那些动物中，小鹅最听话了，为什么呢？因为它们的脖子太长，常常被小莞一把掐住提起来……你的脖子虽然没鹅脖子那么长，可是……好象也是很好掐的样子……”

　　不等她说完，他的冷汗便下来了，急忙笑道：“三……三三做的菜再难吃也好吃！我怎么舍得吐掉呢！”

　　“哈哈！我吓吓你的！没想到你这么好吓唬！”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道，“可是，真的难吃的话，你也不要一口吐出来，偷偷吐就好了，不要让我看见，不然我会难过的……”

　　“三三……”他轻轻道，“只要是你做的菜，我都喜欢吃。”

　　“还有……你不用故意弄出些声响给我听的，那样很费劲。我虽然看不见了，可耳力比以前好，你动作再轻我也听得到。”他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口。其实他心里很明白，她怕自己的动作太轻了的话，他会觉得冷清得寂寞。

　　她有时候会大大咧咧，其实心思比谁都细腻，比任何人都知道怎样才能不伤害到一颗太的心。

　　“这次我就不喂你了，我把菜搛到你碗里，你自己用筷子吃，好不好？”

　　她牵住他的左手到他面前的一口小碗上，拉了他的右手握住筷子。

　　她搛了一点什么在他碗里：“好，先尝尝这个！”

　　他仔细地尝：“是豆腐？”

　　“对了！这叫夹心肉豆腐。”她高兴地笑，“豆腐切块后挖个小洞，把剁碎入味的炒肉末塞进小洞里，用热油放在锅里煎，边煎边调味。等快熟了后，再将打散的鸡蛋均匀淋上，翻个个就可以了。”

　　他赞道：“味道很好，肉末松脆，豆腐滑嫩，很不错。”

　　“再尝这个！”她乐滋滋地又搛了什么在他碗里。

　　“这是……？”

　　“哈！猜不出了吧！”她笑得很得意，“是鸡蛋做的呀！”

　　他还是奇怪：“鸡蛋怎么可以做得这么脆？”

　　“这是东北菜，不过我是跟楚伯母学的。”她一本正经道，“鸡蛋打散煎好后切成小块，用浆挂糊后在油锅里炸，再另外熬了糖浆淋在上面，所以脆脆的，甜甜的。”

　　他笑道：“真不错！”

　　她却笑得有些苦涩。

　　如果他能看得见就更好了，这个菜是她最后才烧的，趁热时搛起一块，糖浆就会被拖成道道金丝，颜色亮丽好看。

　　只是……只是他看不见。

　　“来！再尝尝这个！我烧了好多呢！”眼角泪光一闪而过，她定了定神，又笑着给他搛另一道菜。

　　…………

　　他有些不忍了，轻轻道：“三三，你只是说，你自己也吃啊……”

　　“没关系的！”她笑道，“我烧了之后都会尝尝，这么多菜，尝也尝饱了！”

　　“其实……你不用这样。”他苦笑道，“我只是看不见了而已，可并不是连味觉也没有了。”

　　她心里一阵酸楚，他再怎么微笑，再怎么装不在意，其实他心里还是难过的。

　　“我知道。”她柔声道，“我只是……想多告诉你一些。”

　　“三三……”他沉声道，“这些菜，你反复练了好多次吧？整个下午都听见你在厨房叮叮当当地忙碌。”

　　“哪有！”她忙笑道，“只是有些菜吃过没烧过，头两次烧得难吃，你吃了的话真是会吐出来的！”

　　他慢慢道：“可是，我不想让你太辛苦。”

　　明知道他看不见，她仍是放了筷子，将右手悄悄隐入矮几的下方。

　　那只手，握住筷子的时候仍是会不住地，五根纤细的指上，有着许多细小的新烫伤口。

　　他重重叹了口气，仿佛看得到似的，伸手快速抓住了她的右手。手上的伤口细碎地疼痛起，她不由微微抽气皱眉。

　　“很痛吗！”他赶紧放开，又轻轻地抚了上去。

　　“还说没有！”他有些怒道，“那么多伤口！而且你都没有上药！”

　　她不在意地笑：“才小伤口而已！我阿爹说了，这种小伤口呀，和五脏六腑差得远了！”

　　他却生气道：“你不上药的话，我就不吃饭了！”

　　她哑然失笑：“你……你怎么像个小孩子呀？！”

　　他的语气硬硬的：“对！随便你说！你不上药的话就别想我再吃一口你的菜！”

　　她的心骤然疼起，眼底慢慢积泪。

　　她反握了他的手，轻轻道：“我一直觉得很难过，因为我不能为你做什么事，只有这烧菜还勉勉强强做得。如果可以让你看得见的话，就算我的手上全是伤口，或者我的手再也不能拿剑了……我都愿意。”

　　良久，他才放开她的手，摸索着轻轻拿起了筷子。

　　他平静道：“好，我们现在吃饭，吃完饭后，我让林暄给你上药。”

　　“好。”她笑道，“可你要吃完的，吃不完的话我的手就白受伤了。”

　　她继续给他搛菜，眼里的泪悄悄落到手背上，激起细碎的疼痛。

　　吃完饭后，他确定林暄带了她去上药了，怅怅地叹口气，手上滑过了湿湿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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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偶明天就要去旅行了，回来要五天后了。

　　今天拉肚子了，可中午竟然还去吃了德克士，然后下午就拉得更厉害了！

　　各位看偶文的亲们，暂时挥泪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