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此（二）

　　一阵风过，书房内溢满了荷叶和水草的清气。

　　林暄轻轻道：“公子，三三姑娘……已经被你气走了。”

　　他这才放开拥住苏彩的手，深深叹气道：“林暄，你也埋怨我，对吗？”

　　“林暄不敢，林暄只是照实说话而已。”林暄躬身道。

　　他默声不言，只是摸索着伸手向花梨圈椅探去，苏彩忙挽住他，引着他在花梨圈椅上坐下。

　　苏彩迟疑道：“小王爷……您的眼睛……？”

　　他笑了一笑：“我看不见了。”

　　“怪不得。”苏彩浅浅一笑，“那小王爷适才都是成心的喽？”

　　“都说是‘适才’了，最难的也已经过去了……”他淡淡道，“是不是成心的又有什么要

　　紧。”

　　“小王爷……”苏彩顿了顿，道，“有些话苏彩我是没资格说，但像这样的事情我见得多

　　了，小王爷的成人之美……不见得就有好结果。”

　　他眸光一闪，奇道：“这又是怎么说？”

　　“我见刚才拿娘，必是整颗心都放在了小王爷的身上，今天的这件事，不知真相的话，

　　她伤心死；知了真相的话，她悲痛死。”苏彩用指尖轻轻拨了拨广袖上精致的雀鸟刺绣，口吻

　　淡淡道，“小王爷以为是为了她好，却不知在心里害了她一辈子。”

　　“可我这样子了的人……”他自嘲道，“她跟着我，岂不是要委屈一辈子？”

　　苏彩笑：“她心里有你的话，再委屈……也是甜蜜的罢。”

　　“只是你们这些男人哪……”她轻笑着转身走向窗前，七彩罗裙在身后绚丽旋开，“总是

　　自以为是，以为爱着就要给她最好的，却不知少了一个人，最好的都要变成最痛苦的了……”

　　他怔了怔，心头忽然一阵怆然。

　　三三，这样对你，真的是错了么……

　　其实……我只是希望你将来可以不后悔……

　　一时的心伤，我可以看着你承受，可是……如果将来后悔了的话……我真的是会很难过……

　　最主要的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将来……

　　暮色浓重，睡莲的香气渐渐萦绕了鼻端。

　　现在，已经是睡莲大片大片盛开的时节了吧。

　　去了春天的牡丹，还有初夏的睡莲；去了初夏的睡莲，还有秋天的月桂和冬天的腊梅。

　　而叶三三，就算去了李悠然，总还会有一个更好的人来好好爱着你，保护着你罢。

　　因为……你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子，你的心上……让人觉得那么美好……

　　所以……我才会这么舍不得……

　　忽然，鼻端似乎掠过另一种清香，隐隐约约，若有若无。

　　风过去，鼻尖处似乎擦过了一件干燥的东西，带了一点残留的浓香。

　　他轻轻讶异道：“牡丹？是风干的牡丹？”

　　“林暄？苏彩姑娘？”他有些莫名心慌，出声轻唤却无人应答。

　　没有害怕，也没有因为看不见而恐惧。

　　但是，觉得心上很空，又隐隐地涨满，有些不情愿，却又很期待……

　　那是多奇怪的一种感觉。

　　他轻轻朝前方伸出手去，黄昏的凉风穿过指间，带着温和的凉意。

　　然后，一只凉凉的的手伸过来握住了他，十指轻轻交叉。

　　那只手在轻微颤栗，连带着他的指尖也颤动起来。

　　“三三……”他叹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叶三三在窗外俯进身来，伸过另一只手，很轻很轻地抚上他的脸。

　　“李悠然……你不知道……你演了一场多么蹩脚的戏……”

　　她的嗓音因为激动而着，带了小小的哭腔，还因为压抑太久有些喑哑。

　　可听在他耳里，那是他窗前的睡莲悄然绽放的声音。

　　书房门外的拐角，林暄轻轻拉了苏彩在一边默声静听，然后，心领神会地微笑。

　　“苏彩姑娘，今天的事还是要谢谢你。”林暄抱拳笑道。

　　“林统领客气了。”苏彩淡淡道，“苏彩差点就坏了你们王爷的大好姻缘。”

　　林暄急道：“不是这事，而是你刚才对公子所说的话！”

　　“那些话么？”

　　“正是。”林暄含笑点头，“若不拭娘解开了我毛子的心结，只怕三三回来后……我

　　毛子还会想着把她推开。”

　　“那又关我什么事呢？”苏彩微微一怔，随即淡笑，“如果那个三三姑娘只是伤心放弃离

　　开了的话，我说再多的话也是无用。”

　　“其实说到底……我是很羡慕她的。”她怅然道，“我就不如她了，如果我当初也能像她

　　一样……今天，就不会有今天的苏彩……”

　　林暄小心翼翼问道：“苏彩姑娘，你当初……？”

　　苏彩楞了楞，自顾自笑出声来：“林统领说笑了，我刚才是胡诌来着，像苏彩这样的青楼

　　女子，哪有什么当初啊将来的？！”

　　林暄也不好多说，只是微笑。

　　“噢！对了！”苏彩好似想到了什么，悄声问道，“你们小王爷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怎么就看不见了呢？”

　　“这事也奇怪，自从上次雪顶山一役归来后，公子总说眼睛看得昏昏的，不清楚了。”林

　　暄叹气道，“御医来了好多个都看不出是什么缘故，然后一天早上醒来，公子就说一点都看不

　　见了。”

　　苏彩疑道：“这就奇怪了，莫不是被人下了毒？”

　　林暄道：“当时也怀疑过，却根本找不出下过毒的痕迹，而且，也不像是中了毒。”

　　他顿了顿，继续道：“后来有个御医不慎碰到了公子的后脑，发现有撞击过的痕迹，公子

　　也证实了这一点，御医才猜想，大概是因为脑后受了撞击留有淤血，这才使得公子失明。”

　　苏彩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会痊愈。”

　　林暄苦笑：“有说会的，也有说不会的，但目前就是谁也拿不出可以让公子痊愈的药方。”

　　苏彩安慰他道：“你们小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你就不必多虑了。”

　　林暄笑笑点头，只是眼光掠过那窗里窗外的两人时，仍是多了一层忧色。

　　公子看不见了，无论是为他还是为自己，三三总会伤心难过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