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又花开

　　手上的伤口上了药，她安分了几天，都乖乖地陪他在书房里待着。

　　他眼睛看不见了，可他竟然还可以摸索着写字，着实让她大大惊讶了一番！

　　他又教她下棋，她起初不信，看不见了怎么下棋呢？然后结果又是大吃一惊。

　　只是看书、写字、下棋她都不太喜欢，画画呢……辛辛苦苦画了一幅后才想到他现在看不见。

　　幸好他还会，既吹得清远悠长，又吹得绵延凄清。

　　林暄有时过来，远远的就听到了他的箫声，走到门口时，看见她正坐在他旁爆托腮听得入迷。

　　于是时光便在这落棋声、箫声里慢慢游过，宛如一尾惬意的鱼。

　　这天的清晨，叶三三在藤萝架下练。

　　李悠然教了她指法和口型，指导她怎样呼吸换气，末了告诉她，要想吹好箫的话，一定要多练才可以。

　　然后，容王府宁静美丽的清晨和寂静清凉的夜晚开始被一个名叫叶三三的女子破坏。

　　刚开始的时候，她吹得实在是呜咽难听，连满架子的藤萝花都听得簌簌落下，更是吓得水塘里的鱼儿不敢接近水面，王府里的人个个闹失矛无神的眼睛下吊着硕大的青黑眼袋。

　　慢慢的，她吹得好了些，藤萝花已经掉得差不多了，花季也过了，只剩了一架子青绿的枝蔓。鱼儿和人儿都听惯了，鱼儿照例游来游去，憋闷了跳出水面冒个泡；王府里的人该睡的时候依旧睡，该起的时候依旧起，见了面互相打个招呼，淡淡道，三三的箫怎么还没练好？

　　于是，三三继续努力。

　　忽然，远远地听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唤她：“三三。”

　　她回头，惊讶道：“西业哥哥？”

　　其时朝阳正破云而出，万道霞光淡淡倾下，在她身上织成了最绚烂的七彩霓裳。

　　楚西业有些怔怔地呆住，脑海里全是那个小女孩在飘落的槐花中微笑的模样。

　　“西业哥哥，你怎么来了？”叶三三收了箫过来，眉眼含笑。

　　“哦，是这样的。”他恍然回神道，“我来洛阳办点事，知道你在这里，便顺便来看看你。”

　　叶三三笑：“也是，不知不觉的，在洛阳也快半个月了，镖局一切都还好吧？”

　　“好。”

　　“我阿爹呢？楚伯伯楚伯母呢？陆叔叔？小莞和子南呢？他们都还好吧？”

　　“他们都好。”他微笑道，“就是……大家都很挂念你……”

　　“我在这里很好啊！”她眯眯笑道，“你看我还练呢！”

　　他有些迟疑道：“三三……你不回去了么？”

　　“暂时还不回。”她隐隐有些为难，“等李悠然的眼睛好一些，我再回去好不好？”

　　他苦笑：“李悠然……他就那么重要？”

　　“恩。”她含笑点头。

　　“为了他……你就不要镖局？不要你阿爹了？也不要……？”

　　“西业哥哥，这不一样的。”她微笑道，“像我以前也很赖着我阿爹，可现在，我更想和我喜欢的人一起开始新的生活。而西业哥哥，你也会带着你喜欢的人开始新的生活的。”

　　他不禁喃喃：“……我……喜欢的人……？新的生活……？”

　　“是啊！”她调皮地笑了起来，“其实阿爹已经在信上告诉我了，楚伯伯要给你安排亲事了对不对？！”

　　他脸色变了一变，眸光里不自觉地闪过一丝迷惘和空落。

　　“怎么了西业哥哥？你不高兴么？”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良久，他怅怅笑道：“不是的，我只是……我只是想到了从前的一些事。”

　　“从前的……？”

　　“三三……我从前那么对你……你还恨我么？”

　　她怔了怔：“恨你？我为什么要恨你？”

　　“因为误会了你和你阿爹……我一直都对你们很不好……”他说得有些吃力，语气有些凝重，“你真的都不恨我……不怪我么？”

　　“西业哥哥……”

　　她忽然笑了笑：“我只记得，你常常带了我和子南哥去玩，你总是告诉我，哪里危险不要去，在哪里玩要当心。知道我喜欢吃红烧肉，就常让你娘烧这道菜……”

　　他听得楞楞的，心里是说不出的感觉。

　　“……在我心里，楚西业……一直是我的亲哥哥，他有时候会生气了耍些小脾气，可在他心里，他从来都像对待亲妹妹一样对待叶三三。”

　　她看着他，笑得很真诚，很欢喜。

　　他离开的时候，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藤萝花架下的她。

　　这时刚好起风，吹落了架上的最后一朵藤萝，落在她漆黑的发上，蜷着小小的淡紫色的。

　　他忽然深深喟叹。

　　也许……也许这一生里……楚西业和叶三三……就是这样了……

　　安分了几天，叶三三又开始忙活了，她还是喜欢刀光剑影的，所以爱菜刀胜过爱下棋。

　　听得窗前的院子里一阵乒乒乓乓的刀响，他不由问道：“林暄，三三在干什么，怎么这么大的响动？”

　　林暄忍了笑道：“公子，三三在打架呢！”

　　“打架？”他疑道，“和谁打架？和侍卫们比武吗？”

　　“恩……可以算是吧！”林暄还是笑，“不过是横行侍卫！”

　　“横行侍卫？”他听得一头雾水，眼前又看不见，只是听着她“嘿嘿哈哈”地喊，心里又疑惑又焦急。

　　“三三小心！”林暄忽然喊道，“当心啊！”

　　他心头一跳，急道：“林暄怎么了？！”

　　林暄却只是笑嘻嘻道：“公子不用担心，就算再来十个，三三也同样可以应付的！”

　　再来十个？！

　　他有些恼急道：“林暄！你让我有些生气了！”

　　“公子！”林暄忙低头道，“林暄不知公子这么担心，林暄知错了！”

　　他冷声道：“既然知错了，还不快说！”

　　林暄正要开口，忽然听到叶三三一声惨叫，还有钢刀“晃当”坠地的声音。

　　“三三！”

　　他急得推开椅子便冲了出去，慌慌张张跑到她身前，一把抓住她捂着的手：“怎么了！流血了么？！”

　　她捂着手指笑笑道：“还好啦！只是不小心被钳了一下！我可真笨，连螃蟹都杀不了！”

　　“我看看！”他小心扳开她捂着的手指，一边冷着脸数落道，“真流血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看着他的样子，忽然有些呆呆地怔住了。

　　“悠然……”

　　“怎么了？”他抬眼奇怪地看她一眼，又垂眼看她的手指，回头唤林暄道，“林暄，赶紧拿些止血的药粉来，还有，再拿些棉纱！”

　　他唤了好几声，却不见林暄答应。

　　“林暄！”

　　他回头看，林暄竟然也呆呆地怔在了那里，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他奇怪道：“你们……都怎么了？”

　　“李悠然……笑面狐……”叶三三喃喃道，“傻瓜……你能看见了呀……”

　　她看起来又像哭，又像笑，或是又想哭，又想笑。

　　他这才发现自己眼前已经是一片明亮了，温和似水的黄昏后园，他看到她就站在面前，流血的手指还被捏在他的手中，双眸深深地注视着他，欢喜得不能自己。

　　他怔怔地笑：“……真的……我真的能看见了……”

　　她澄澈的眼里忽然涌出泪来，可她只是埋首到他怀里，然后轻轻缓缓道：“真好。”

　　是啊，真好。

　　好得连后园的花草都在一同舒心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