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讲经

　　三日后，我如约出现在斋房外，与半缘一起往平城去。半缘带领着一干弟子，一路浩浩荡荡。我默默走在半缘后面，心中无限感慨。

　　一路步行，不比圣女时坐的轿子，我早已吃力。可见半缘等人并无半点疲惫之色，只好暂作忍耐，不曾抱怨半句。半缘的讲经明日开始，今日傍晚我们便要赶到平城，在驿站住下。众人不敢耽搁，只一味地赶路。

　　半缘不时回头看我一眼，我心知他在关心我，可仍面不漏半点疲倦，倔强地紧随他们的脚步。半缘见如此，也不好为我停歇。估摸几个时辰后，便来到平城城外。

　　守卫的士兵正在盘查着每一个过往的人，一种紧张的气氛不由而生。半缘却没放慢脚步，只是径直往城内走去。我们一行众人甚是惹眼，魏兵看了几眼，竟赶忙地向半缘施礼。这样的放行虽出乎我的意料，但也佐证了佛教在北魏的受推崇程度之深。

　　平城，便往驿站赶去。我一路好奇，看着陌生的服饰，陌生的建筑风格，都让我频频驻足。不待我一一浏览，我们便到了驿站。我不由感叹，这样走马观灯的观赏，实在不畅快。

　　驿站的人给大家安排了房间，我却因佛狸地别关照而被安排到楼上雅间。我正欲上楼时，半缘便说道“一路劳顿，好生歇息”，说着看了我一眼便往他自己的房间走去。

　　我看着半缘的背影，心中悲伤不已。我叹了一口气，便上楼了。楼上只有我一人，安静出奇，颇得我心。我坐在这为我准备的房间里，想着佛狸靛贴周到，心便乱了起来。这时驿站的差役送来晚饭，我一路不曾吃饭，这时只觉这晚饭美味无比。用过晚饭，洗漱妥当，便躺下休息。

　　脚上酸痛不断，想着半缘明日的讲经便无法入睡。浴佛节愈来愈近，我与这北魏的所有牵扯都要就此而中断。这期间虽种种不得已，但这段日子将会在我的记忆里永生，忘不得的。满眼温柔的半缘，心意相近的姐妹，霸道却多情的佛狸，谦逊有礼的凌宇，我要如何忘掉？本是满心憧憬涤之夭夭的日子，如今竟变得如此令人惧怕，我是多么害怕这日的到来，害怕我因此而失去的所有。这样的矛盾，如何要得？

　　可北魏虽大，竟没一分我的容身处，何其所悲。朝阳寺虽好，可我却没有继续住下去的理由。北魏皇宫虽华丽富堂，可我却无一丝住进去的勇气。我虽眷恋，却不得不放手，世事总是这般无奈。想着这些便头痛难忍，想着半缘说过的那些话，便乖乖地不去碰这些思索不出结果的问题，静下心而入睡。

　　早晨醒来后，屋内阳光撒了一地，洋溢着温暖。我收拾稳妥后，便下楼后与半缘会合。今日的半缘略加装扮，显得精神非常。一袭褐色袈裟，衬得半缘庄严而神圣，俨然圣僧的模样。半缘见我下楼，竟有些羞涩，避开我的目光。我见如此，便不再看他，只是与身边一个小沙弥交流起来。半缘见大家都整装待发，便带着大家出了驿站，往圣坛走去。

　　天色尚早，只因我们要比信徒早些到达圣坛，大家便早早出了驿站。我从小沙弥处得知，半缘每次到达圣坛后都喜欢一个人呆着。在信徒满座之前，他不想别人打扰，这时的半缘也是脾气最大的时候。听小沙弥说这些时，我便看着前面的半缘，心想这样满是心事的半缘着实让人雄。

　　圣坛离驿站不远，是北魏朝廷特为半缘建造的。圣坛有数以千计的石凳，成扇形向外扩展开来。而石凳的正前方便摆着半缘讲经时的桌子，桌子上覆着一块黄色方幕，上书“佛”字。我看到圣坛的第一眼便觉得这地方果真适合宣扬佛法，而半缘便是这宣扬佛法的不二人选。圣坛简约而神圣，令人神往。

　　果如沙弥所言，半缘到达圣坛后便自行一人躲了起来。我见不到半缘，心中不免有些慌乱，便找人问了半缘的去处。那小沙弥虽告诉了我半缘的去处，却奉劝了我不要自找无趣。我却不去理会，径直往半缘的去处走去。待走近，才发现半缘一人呆在圣坛附近的一棵千年古树后面，正闭目养神。我想着那两个沙弥先后所说的话，也不敢打扰，只是站着看着半缘养神而已。

　　我本无心，只想知道半缘无事，却不料半缘早已发现站在远处的我。只见半缘依旧闭着眼睛，说道“施主既然来了，何必站得如此之远”。

　　我心中暗叹半缘的洞察力，只是弱弱地回道“师父清修，菲墨无意打扰”。

　　半缘睁开双眼，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说道“施主无意，小僧可是有心。施主可以面若冰霜，小僧却一刻不敢忘记”，说完便温柔看着我。

　　我脸一红，侧着脸回道“大家都说每逢讲经前的半缘最是气盛，这是为何”。

　　半缘见我没有直面他的问题，不免有些失落，可依旧答道“拓跋太子都不敢打扰，只有施主一人敢而已。小僧不是气盛，只是身负重任，有些力不从心罢了。每次坐在这里闭目，总会有片刻忘我。这样不易的时光，小僧自不愿有人打扰”。

　　我看着半缘，那副淡然的面目下竟有这般无奈，便不禁问道“菲墨的打扰，师父如何看？”。

　　半缘舒了一口气，回道“施主让半缘有着前所未有的静心”。

　　我眼睛已红了起来，我竟拉起半缘的手，说道“菲墨无德无能，只能让师父稍作安心”。

　　半缘看着我，有些迷离，不禁说道“这还不够”，说着竟将我拉入怀中。

　　我靠着半缘的胸膛，脸早已烫了起来。可听着半缘的续，虽满心欢喜，却违心地说道“半缘，这是最后一次，从今忘了菲墨吧”，说着便挣脱了半缘，跑开了。

　　我正平复心情时，佛狸却出现了。佛狸见我表情委屈，便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我看着风尘仆仆的佛狸，心中一暖，回道“不是，只是有些感触”。

　　佛狸无奈，说道“南人多情自扰，怪哉”。

　　说话间，已陆续有信徒来到圣坛坐了下来。不经意间，石凳前几排已坐满身着光彩熠熠的和尚，佛狸见我颇是惊讶，便说道“他们是北魏各个寺院的代表，来这里向半缘师父学习的”。

　　我点头时，半缘已上座。这时圣坛旁响起钟声，随即便是声势浩大的木鱼诵经声。看着北魏的高僧齐聚一处，我不禁感叹他们的高深佛法。礼毕后，半缘便正式开始讲经。佛经翻译过来后，总不乏晦涩难懂之处，这场讲经，半缘便是将佛经中常见的易会错意的地方与大家解说一二。

　　我和佛狸听着半缘的讲经，都有些愣神。在佛狸滇醒下，二人便来到佛狸准备谍经座位处坐了下来，静静听着半缘讲经。半缘声音洪亮有力，又悠扬婉转，时而娓娓道来，时而跌宕起伏，引人入胜，让人不禁拍案称奇。我这时便明白为什么蒙月宁愿冒险也要听半缘讲经，原是这般精彩。

　　佛狸亦是听得入神，表情异常虔诚。开坛讲经意在导人向善，宣扬佛法无爆普度众生。看着此时的佛狸，已无战场上满身戾气，这样难得的虔心岂不是半缘的功德。佛狸发现我正盯着他看，便说道“墨儿，为何不专旋半缘师父讲经，半缘师父是不轻易讲经的，这样难得机会要珍惜”。

　　我连忙对佛狸微笑，说道“菲墨知道，北魏圣僧的讲经千金难求”。

　　佛狸听着又气又笑，只说道“鬼丫头”。

　　二人便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听着半缘讲经。两个时辰过后，半缘便圆满地结束了今天这场讲经。半缘向大家施礼后，便离开了，而信徒沉浸于半缘的讲经中，久久不愿离开圣坛。

　　佛狸带着我，便去找半缘。只见弟子正在给半缘收拾讲义，半缘正坐着喝着茶水。见佛狸和我，只是施礼，却不说话。佛狸却不恼，只是说道“师父讲得实在精彩，师父今日在驿站稍作休息，我带刘菲墨在平充逛，明日你们一同回朝阳寺”。

　　半缘听后也不吱声，佛狸便当是答应了，便拉着我离开圣坛。我见佛狸牵着我，而半缘就在身后看着，赶忙将佛狸的手甩开。佛狸不曾察觉我的变化，也不强求我，只是在与我说着平城的繁荣。二人一前一后走着，一会便来到平城的商铺集中的街道。

　　已近午时，佛狸看着遍地的小吃，兴致勃勃问道“刘菲墨，有想吃的没？”。

　　我看着各式各样的小吃，虽样色鲜艳，香气扑鼻，可我却不了解，只好说道“我又不知道这都是什么小吃，我如何知道有喜欢吃的没”。

　　佛狸不禁笑了起来，说道“想不到刘菲墨你如此聪明，竟不知道这些小吃”。

　　我只觉好气，愤愤地说道“人非圣贤，我如何知得了这许多。太子殿下若有心，买给菲墨便是，何必语出刁难”。

　　佛狸点头，说道“你说的有理，你在这等着，我买好了我们便回宫”，说着便四处挑选起来，一会就抱了一兜子小吃的回来了，满是开心地说道“这些足够你吃的了，现在回宫吧”。

　　我一听“回宫”，便想起拓跋碧思的话，心中便凉意上涌，便推却道“可否在外面？”。

　　佛狸见我面露难色，便点头道“既然你不想进宫，我们便找个酒家坐下便是”，说着便领我去找酒家。

　　待我们在酒家坐好，二人便开始吃佛狸买的小吃。我虽不知这些小吃唤作什么，只是觉得十分爽口，甜而不腻，实在恰到好处。佛狸见我很是喜欢吃这些小吃，便开心说道“我的眼光不会错的，你喜欢吃就好”。

　　我看着佛狸，笑道“想不到太子殿下竟有这么市侩的一面，着实令人刮目”。

　　佛狸笑了起来，说道“你也说人非圣贤，我也是人。我若是无欲无求，那北魏便多了一个圣僧，今日岂会让半缘师父独占风头”。

　　我不禁觉得好笑，便说道“佛狸，这样的风头你也会羡慕，果真是枭雄，凡事都要争个一二”。

　　佛狸看着我，说道“枭雄也好，英雄也罢，只是我总会有些羡慕半缘师父，连我自己都说不明白。墨儿你心思透彻，你说说看我如何会这般？”。

　　我也看着佛狸，思索片刻，回道“半缘师父看空一切，固然自在自乐，这份超脱淡然，是太子殿下没有的”，说完便低头认真吃着小吃。

　　佛狸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想着。二人在酒家坐了许久，却是头一次沉默不语。我欲返回驿站时，佛狸才开口道“墨儿所言极是，以后我会注意这些的”。

　　我见佛狸有所领悟，便也宽心。佛狸将我送回驿站，便返回皇宫。众人在驿站留宿一夜，次日返回朝阳寺，一路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