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叶韶音

　　叶韶音是金陵剑宗念乙长老的弟子。

　　自从十年前，释剑老人仙逝以后，金陵剑宗便由楚甲大长老继任宗主。念乙长老，生性澹泊，不以宗内事务萦怀，平日里全部心性智力全都投注于剑道的精研之上。所以其剑术修为在剑宗七长老中最高——就连当今身为剑宗宗主的大长老楚甲都逊他远甚。

　　然而，念乙长老在择徒方面却甚为严苛。一生只收过三个弟子。大弟子极有天赋，悟性很高，成就卓荦，但却因性情过于乖戾张扬，恃才傲物，死于其他同门的围攻。死时还未满二十岁。尸体被剑刃刺得血肉模糊，几乎难以辨识。死相异常恐怖。自那以后，年轻的剑宗长老就愈加认定剑是不祥之物，除了给他带来俗世荣耀就是让他痛苦，而这两样都不是他想要的东西。

　　当年怀有身孕的妻子离开他后，悲痛之余，他已决意铸剑为犁，归隐田园。然而，那种镔铁发出的寒光，似已融入了他的心魂血脉，让他欲罢不能。终于，在山下茅屋边砍了三个月柴后，他还是回到了紫金山上的铸剑庐。

　　人活世间总会为外物所累。剑就是这位鬓发已开始皤白的中年男子割舍不断的宿命。

　　七年后，一个风雪弥漫的黄昏，当他在秦淮河畔看见那个孩子时，本已发誓不再收徒的念乙长老，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向孩子伸出了手。他犹记得，那个孩子面黄肌瘦，枯柴般冷硬僵涩的躯体，宛如寒风里的冰凌，在落日下，孤独而倔强地刺向昏黄的天空。孩子漆黑瞳仁中的目光，也像在冰水里浸过一般，闪烁着冰冷而锋利的光芒——像剑。他当时这般认为。

　　那个孩子便是如今的叶韶音。今年十七岁。一个沉静而深邃的少年。喜欢穿黑色衣服。平时很少说话。清澈而透明的目光深处，总有种常人不易觉察的阴郁，让人难以接近。

　　叶韶音很清楚自己的名字对别人意味着什么。江南第一名剑。这对任何人来说都应该是个不小的诱惑。叶韶音，这三个字，不知何时，早已成了江南武林英少们梦想的代名词。当然也顺理成章地成了万千深闺少女梦里最常出现的名字。

　　叶韶音可以给别人带来梦想，但他自己却再不会拥有了。梦太奢侈。现实早在十年前就收回了他做梦的权力。要么就这样残忍醒着，要么就是永久地睡着。除此而外，他没有别的选择。

　　不过今晚，他还是做了个梦。

　　他的梦境里充满垂枝樱花瓣的芬芳。大片花瓣，宛如雪花，纷纷扬扬，在他身边飞旋，将他包围。恍惚中，他似乎还听到了琮峥琴音。曲调婉转悠扬，仿如流水。循着琴音，他真的看到了一条溪水。溪水里零落的花瓣，激起圈圈绚烂的涟漪。涟漪愈来愈多，愈来愈密，慢慢汇聚，凝结成一枚浅褐色露珠，像似眼泪。

　　“我死了吗？”他挣扎着睁开眼睛。

　　“暂时还没有。”摇曳烛光下，他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女孩的脸。眼角略有些苍白的肌肤下，一枚浅褐色斑点隐约可见。那是泪痣。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盯着女孩脸上那颗泪痣，有些恍然地喃喃低语。

　　“嗯？你说什么？”女孩没听清他说什么。然后，摇着头把一粒散透着氤氲草木苦味的褐色药丸，塞入他因失神而张大的口中，“这是木犀清露的解药，吃了它，你至少还可多活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