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夜遇

　　从御府出来，天色已然全黑了。

　　浣青是带孝之身，白日出行，自会有许多不便。

　　长安上空，一弯新月，勾起满天流霜。银白色月光照着她在清瘦的脸上，显得有些刺眼。纤长的眉睫上，挂着两滴泪水。没有流下来。

　　三岁时，母亲弃她而去。穷困艰难地日子里，她与父亲相依为命，终是走了过来。可是，生活刚开始向她展示那种本该有的美好时候，父亲却又也离她而去了。难道竟真如父亲身前所预言的那样，是这个名字不好？

　　浣青。如此美丽而纯净的两个字，又怎会与那种纠结不破的命运*在一起呢？

　　灵慧如她，也终难理解。但她已开始相信这是个不详的名字。正如阅尽世事*的父亲所说，它太美丽，也太浮薄，终不是良善之家女孩儿该有的名字。

　　“哎呀，你走路不长眼睛的吗。”黑暗之中，明明是自己心事萦怀撞上了人家，可她现在心情郁悒悲愤，无从排遣，开口便没好气地骂了出来。

　　帝都长安古老的青石板道上，一个脸色比身边月色还显苍白的少年，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清瘦的唇角，微微*，流露出痛苦神色。月光下，少年清澈如水的眼眸中，有种利刃般锋锐的寒芒，一闪即逝。

　　“对不起。”看清对面只是个浑身缟素的小女孩，暗夜中已然出鞘五寸的长剑，又悄然隐没在了黑色风氅宽大的衣袖里。

　　一瞥之下，浣青便觉得眼前这人怪怪的。一身漆黑如铁的长衣，在淡白的月色下，弥散着丝丝令人不安的危险气息。她知道，近来长安聚集了不少以武犯禁的江湖人士，可她出身诗礼官宦之家，从没见过。今晚，出于某种奇怪的直觉，她断定眼前这人肯定就是朝廷每年都在缉捕的那些亡命乱党。

　　没有出声，她悄然从面前的这个黑衣少年身边擦过，继续向前方的夜色，缓缓走去。

　　那个少年也没再说什么，朝着相反的方向，默然走去。

　　他走得很快。她似乎都可以感觉到他身上的黑色长衣在夜色里激起的风的声音。然而奇怪的是，她却好像并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

　　“站住。”蓦然回首，她对着夜色里那袭远去的黑色身影，大声叫道。

　　“你是听雪楼的人？”凄清迷离的月色下，一身缟素的小女孩，俏立风中，冷声问道。

　　听雪楼是近来长安崛起的最大江湖组织，是帝都朝廷主要打击对象。前任楼主是萧忆情。

　　黑衣少年身体微微颤栗。原本捂在前胸的右手，在黑色衣襟掩饰下，悄然滑至腰间，按在了长剑的乌木剑柄上。

　　“是。”他看着她说。

　　“我猜也是。”浣青苍白憔悴的脸上，泛起一丝神秘的笑意。

　　“哦？”黑衣少年略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浣青看着他，冷冷一笑，伸出素布衫袖下的一只小手，在他面前得意地摇晃。一种触目的殷红，透过凄迷惨白的月色，在他紧缩的瞳仁中不断闪烁。

　　“好人家的孩子，谁的身上会带这许多鲜血，一个人在半夜里赶路？”浣青小手不住地晃动着。脸上完全是那种胜利者的得意表情。

　　“你还不是一个人在夜里走路——而且，还是个女的，这么小。”黑衣少年沉静而有些阴郁的眼眸中，同样泛起了冰冷的讥诮。

　　“你……”浣青气得说不出话来。想到自己要回的那个家，已只剩下十几间阴森而充满死亡气息的空房子，不禁悲从中来。挂在眼睫上的泪珠，无声之间，已滑过了脸颊。

　　青石板道上的黑衣少年，没料到刚才还那么盛气凌人的小女孩，居然哭了。他有些无措地说了句，“对不起”，转身便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