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黑云压城城欲摧 第十一章 族影妖刀（一）

　　“英招，人面马，毛白，碧眼，有虎纹，生鸟翼，声音如镏，譬及上古十二大神兽。商纣时，恋人族祭司风琴，遂毁妖骨，弃妖道，隐于世。周伐商，助之，圣女以伏羲琴刺其心脏，破其魂魄，镇于困妖锁。

　　——《式神.异物篇》

　　红缨一连用了六个修饰词，珠玉在旁听来觉得很是刺耳，立刻垮下脸来，“你什么意思？不过是一介妖物，有什么资格——”

　　“住口！”白衣女子一声呵斥，打断她的话。珠玉吓得呆愣住，小姐素来性格温和，从不对自己脾气，像刚才那么凶还是第一次，眼圈忽的一红，像是要落泪，眼眶却干涩无一点湿润——徘徊在生死间的半人半魂没有眼泪。庚童赶忙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低声安慰。

　　“没错，”无名立在岸边，绝美地脸庞染上难以察觉的悲伤，语气却依旧冰冷，“明王的使者谈不上，我不过是他的奴仆，专门收取迷失的亡魂……仅此而已。”

　　墨云走向前问，“你要去收了杨家一族的魂？可是，他们比一般的亡魂还要厉害许多，你能行？”

　　无名看着孩子清澈的眼，没有回答问题，却是问起另一件事，“你是否经常被鬼魂缠身，或者妖怪袭击？”

　　墨云愣了一下，乖乖点头，“的确如此，可能是本大爷……我的肉看起来很好吃，老是被奇奇怪怪的东西缠着，尤其最近更频繁，”想起最近夜里不敢睡的凄惨经历，不禁皱眉，“你有没有办法？”

　　无名摇头，看到清澈眼睛渐渐黯然，顿了顿，右腕一翻，拿出一颗银色透明的石头，递给墨云，“这是烛龙所衔的长生烛烛泪，鬼魂莫敢近。你随身带着它，虽不能避妖怪，但对于鬼魂之属还是有帮助的。”

　　墨云欢天喜地地接过，只见那石头外表透明无色，内里却是流光溢彩，缤纷灿斓，又是烛龙之物，定是珍贵非常，便忙不迭连声道谢，嘴乐的合不拢。

　　小高在旁看直了眼，徽间仍旧自顾自喝酒。

　　红缨冷哼一声，“别把我们妖怪说的和低级亡魂一样，看到小家伙的血就跟吃了五石散一样，在我眼里，小家伙的血还没有糖水好吃。”

　　墨云瞪她一眼，“别小家伙小家伙的叫本大爷行不？你不也是个黄毛丫头。”

　　“臭小鬼！姑奶奶活了几千年了，按辈分，你该尊称我为老前辈！”红缨急得跳脚。

　　“老女人……”墨云低声嘟哝。

　　却不料红缨耳力极好，顿时浑身毛都竖起来，大喝，“你说什么？竟敢说我是老女人！臭小鬼，你今天死定了！”

　　说着，一脚横踢过去，墨云轻松躲过，笑道，“你这招我早就看穿了，老女人。”

　　“哼，姑奶奶可不只会横踢！”一记连环踢秋风扫落叶般，几下将墨云踢翻在地，示威性转转右脚腕，扬眉道，“跟我斗，你还早一千年！”

　　徽间同情地瞥一眼地上惨败的人，摇头——像腾蛇这种平时咋咋忽忽一副不谙世事的少女模样，其实活了几千岁的女人，最敏感的就是“老”这个字，这小子纯属是自己找死。

　　“杨家亡灵虽然吞噬了英招的魂魄，难不保还觊觎着这个孩子，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够抵御他们，”无名转身看着徽间的眼睛，这话是对他说的。

　　徽间掏了掏耳朵，吹掉指上尘屑，才慢悠悠问道，“想让我看孩子？”

　　无名不做声，和珠玉、庚童三人挥袖离开，瞬间消失了身影。

　　“喂喂喂……擅自作决定，撇下包袱就离开，女人都这么目中无人吗？”徽间不满地抱怨着，肩上忽然一沉，红缨趁他不备又骑在他身上，一双桃花眼盯着无名离开的方向，语气不善，“老实交代，那女人和你说了什么！”

　　徽间坏笑，“她说‘月升柳梢时，人约花树前’”踹了几下趴在地上装死的尸体，“起来走了。”

　　墨云瞬间起死回生，生龙活虎地围着浑身酒气的中年大叔乱叫，“我们是不是去金墉城？去金墉城？”

　　“……”徽间翻了个白眼，“去吃饭！”

　　阴霾的天空乌云密布，灰沉迫地，远处洛阳宫城楼叠重，檐牙高啄，同样灰色的瓦片躺在阴空下，宛若刀俎下的鱼肉，迎接一场腥风血雨。

　　清晨的炊烟袅袅升起，白气簿簿飞散，仅有的人气被冷风碎裂成万片。三个白衣身影行走在大道中央，置身于惨风中，衣裙依旧静止不动。

　　走在前面的绝美女子忽然停下脚步，轻声道，“珠玉，刚才对不起，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他，很想，很想……”最后一句轻声如叹息，无名远远望着东方，冰冻几百年的双眼忽然变得悲伤凄清。

　　身后两人默不作声，同样望着东方出神。那里，在黑暗的深海里，沉睡着她几百年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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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时，醉花阴。

　　醉花阴如往常般热闹喧哗，人们聚坐在一起，谈论着昨晚贾后的男宠，厉害的醉汉，抱怨着媳妇太凶，儿子太皮，或者感叹着乱世波折，怀才不遇。在这里，每个人的悲与乐都不同，但表情看起来都一样。

　　西窗角落里，三男一女再加一个小孩的阵仗却是颇为奇怪。特别是坐在里面的红衣少女，明媚亮丽的色彩使醉生梦死的场合多了鲜活，一破烂衣裳小孩趴在她旁边，脸色酒红，醉的不轻。

　　徽间满足的打了个酒嗝，拍了拍对面小高的肩膀道，“小哥，谢谢你的招待，驱鬼的钱咱清了。”

　　“哼，”红缨在一旁冷哼一声，“杨家亡灵没有收服，就连他们体内的杨骏鬼魂也是他自己跑出来的，你什么也没干还好意思要报酬，脸皮真厚。”

　　老王连忙打圆场，憨憨笑道，“姑娘误会了，正是因为大师……不对，是先生打破了那个什么锁，太傅的鬼魂才愿意出来，我们给这个报酬那是应该的。”

　　“你也别误会了，这顿酒只算他一人付的报酬，”徽间斜睨他一眼，面不改色道，“你的报酬另算。”

　　老王心里一沉，颤声问，“先……先生要什么报酬，我，我家境并不富裕，给……给不起太多的银子。”

　　“谁说要银子了？俗气！”徽间翻白眼，右手招了招，示意老王靠近，在他耳边叽里咕噜两句后，老王瞬间面如土色，连声说，“使不得，使不得，这使不得。”

　　徽间眉一扬，眼一横，颓废地气息突然变得威凛，“怎么使不得？不然你就马上给我一千两银子，你自己随便选一个！”

　　“啪！”老王吓得手一抖，酒杯掉落地面，碎成四块。碎碗倒人的事情在醉花阴很常见，这点动静并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小高纳闷的看着多年好友冷汗如雨，不知大师要了什么骇人的报酬。老王擦了擦额头的汗，哆嗦一阵后，终于下定决心，“好……我答应就是！”

　　“要尽快，天黑之前我就来取，”很满意这种效果，徽间呷一口酒，恢复闲适落拓的德性。

　　待老王拖着小高匆匆走后，红缨好奇地凑近，问道，“你要的什么东西，把他吓成这样？”

　　徽间贼笑，“我让他柳梢月升时，人约花树前。”

　　“臭酒鬼！你敢耍姑奶奶！”红缨还在纠结于无名对他说的这句话，此时一提登时旧气复，转念间，却又想起另一桩事，“话说回来，贾后给你的酬金到底是什么？居然能请到你这个懒骨头，还要三日后才拿到，搞得神神秘秘地。”

　　徽间唇边擒笑，右手闲闲转着绿花酒杯，慢慢吐出三个字，“族——影——刀。”

　　“啊？”趴在一旁醉的迷迷糊糊的墨云突然弹起来，扫视大堂四周，压低嗓门吃惊道，“族影妖刀？不是早在十几年前，族影刀就选中一个很厉害的年轻术师作为主人了吗？怎么现在落到了贾后手中？”

　　酒杯后地眼睛精一亮，“你知道的很清楚嘛，居然知道族影刀是一把妖刀，”徽间第一次认真打量黏着自己的脏小孩，青衣灰裤，头蓬乱，仔细一瞧，掩在乱下的一双眼睛澄澈清亮，眉俊鼻挺，唇红齿白，小模样长得还不错。

　　墨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干笑，“我曾经偷偷溜进宫，在藏书阁内无意间看到了一本古书，上面记录了盘古到太康元年的事情，包括许多神器妖怪，我当时被宿卫现，便只看了一点就走了，刚好看到了有关族影妖刀的笔迹。”

　　——正是在这次事件中，老王误伤前太后，才被贬到城门前。机缘巧合，也因此遇到了墨云和徽间等人，卷入杨家亡灵一事，被杨骏亡魂寄居，并无意间带着他进入太傅府邸，导致杨骏集合杨家几百年的亡魂逃出困妖锁。

　　闻言，徽间脸色微变，语气竟有些急躁，“那书上可有写关于明王封印一事？”

　　墨云点头，“是有见到‘明王’的字样，具体内容我就来不及看了。”

　　——这已经足够了。徽间面上无多大表情，心中却是狂喜，踏破铁鞋无觅处，想不到自己找了十二年的东西一直在洛阳宫。

　　“不对呀，”红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将话题引**影刀，“贾后的报酬是族影刀，按理说对你根本没诱惑力啊——老酒鬼，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把弃刀对我当然没用，不过——”徽间双眼一凛，“既然有老朋友费尽心思地想见我，我怎么能不给他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