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黑云压城城欲摧 第十章 洛阳英招（八）

　　英招一愣，旋即微弱地笑道，“你现了啊。”

　　“听说你爱上了人族的女子，为她不惜抛下妖怪的身份，快快乐乐做隐世夫妻去了，如今怎么变得命归西天，三魂七魄只剩一魂的蠢样？”红缨越说越冷静，身体却相反的开始剧烈颤抖，“堂堂英招居然屈身在这种地方，也不怕让众妖耻笑？”

　　“……腾蛇，你果然没变，我——”

　　“是那个臭女人杀死你，将你封印在这里的，对不对！”红缨蓦地爆，厉声打断英招的话，“那女人连魂魄也不放过！”

　　“……”翠绿色的眸子染上忧伤，英招重重叹息，“风琴很久以前就已经死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怎么没有意义？姑奶奶我现在就到幽都去，把那臭女人抓出来，让她给你跪一千年！不，我要她跪一万年，一千万年——”

　　“姑奶奶息怒息怒，”徽间从后抱住接近暴走的红缨，完全相信若不是自己先下手为强，这丫头真会冲到幽都去大闹一场。

　　“死酒鬼！你放开我，让我找那女人报仇去！”红缨不停地摆动。

　　“呵呵——”看着多年好友愤怒的表情，英招宽慰的笑出声。已经三百年了，自从她将伏羲琴插入自己心脏的时候，自己就再没有笑过，没想到，在最后一刻还有这样的机会。最后一丝灵力用尽，英招雪白的身体渐渐挥散，化出斑斑金色的光点，它悄悄闭上双眼，女子苍白冰冷的脸再次浮现出来。

　　“你要死了吗？”一个孩童的声音突然打断它的恍思，英招重新撑开眼睛，只见一个明眉大眼的孩子站在面前，好奇地偏着头看着自己。

　　——就是他。正是因为他的一滴血，自己涣散地元神才勉强聚得一魂，在三百年后，在没有风琴的时代里，重启双眼。

　　“虽然你是个妖怪，但感觉你没有传闻中那么坏。”

　　只听小孩真挚地说出心里话，英招恍若隔世，她也曾经这样说过，兜着紫色的裙裾，站在圣池中，直视着绿色的眸子，说，“虽然你是个妖怪，但感觉你没有传闻中那么坏——我可以喜欢你吗？”正是因为这句话，自己付出千年道行，用尽三魂七魄，一世气数。

　　——多么怀念啊。

　　英招巨大的身体渐渐挥殆尽，全部化作金色碎光，散落夜空，虚空中它微弱的声音缓缓传来，“人族的孩子，你身体里流淌的血是福运，也是灾祸，不要让它毁灭你自己。”

　　“老家伙——!”红缨推开徽间束缚，想抓住飘散的魂魄，却扑了个空，那金色的光点立刻分散开，成百上千地飘荡在空中，抓不住，也握不牢。

　　“没用的，它的魂魄早在三百年前就散了，你抓不住它，”无名也走下池塘，望着空中散落的金光，冰冷的容颜微微变得缓和，“不过，它们都会回到幽都，那时我就有办法帮你聚集全部魂魄了。”

　　站在旁边的徽间肩膀一震，乱下，一双眼睛深邃地看着无名苍白地脸，闪烁着灼人的精光。无名回身直视他的眼睛，冷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现在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你要找的魂魄已经不存在。”

　　“什么魂魄？醉酒大叔也有要找的魂魄吗？”耳尖的墨云听到，眼珠贼贼一转，赶忙凑过来八卦。

　　徽间没有搭理他，只是和红缨一样，仰望着空中金色光点，愣愣出神。

　　“切！没劲，”没有挖到想听的消息，墨云百无聊赖，转身准备回大树旁休息，却刚好见到几簇银色鬼火自小高老王体内钻出，而那两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珠玉也看到这诡异地一幕，指着鬼火，颤声，“小姐，英招的鬼火，不，不对，鬼火的英招，不，也不对……”她嘴里颠三倒四，怎么也说不清楚，只得干瞪眼，看着那鬼火升上空中，渐渐化成人形。

　　“杨家先祖们，我的子孙们——”苍老沙哑地声音清晰地响起，被英招镇住的白光们被唤醒，仰望着高空的亡灵，桀桀欢喜。

　　一个四五十岁的老人，身着朝廷官府，腰佩宝剑，站在虚空中，右手微抬，宛若天子亲临般俯视着骚动的白光，嘴唇开阖，“重获自由的亡灵们，我们杨氏一族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让我们吞噬神兽的魂魄，化为上古英招，去取掉贾后众党的脑袋！”

　　——那是当朝太傅杨骏！

　　闻言，众灵沉睡的饥渴再次被唤醒，像沙漠的狂沙席卷向半空中飘荡的金色碎点，贪婪地汲取更多的能量——要力量，要雪恨，要自由！

　　“混蛋，不准碰老家伙！”红缨急上心来，再次被徽间强行拦住。那里是数千个能够冲破困妖锁，被仇恨蒙蔽的亡灵，即使在场人一起动手，也不可能毫无伤地将英招魂魄解救回来，更何况，他们一旦出手，反倒会害的它仅存的魂魄都被驱灭。

　　上古神兽、千年妖怪英招的魂魄，须臾间成为恶灵的盛宴，憎恨的源泉。杨骏的亡灵站在最顶端，安静地看着同胞们噬掉最后一点金光，蓦地爆狂笑声，举手指着北方，厉声曰，“亡灵们，贾氏一族的末日到了，我们要让他们也尝尝三族尽灭的痛苦！跟我来吧，去深渊夺回我们的躯体！”

　　“砍掉她的头颅，喝干她的鲜血，食尽她的骨头！”

　　“囚禁她的灵魂！永世不得轮回！”

　　——北方洛阳宫，凤殿芙蓉帐中，一女子蓦然瞪大眼睛，从噩梦中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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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明月高悬，朗空星耀，人们只道今日必是艳阳高照，却不想刚至辰时，黑云蓦地从北方压来，掩住蓝紫色苍穹。明月隐没，看天气竟似要有一场雷雨。

　　一大早顶着阴风黑空，朱永春匆匆赶到太傅府邸，亲自打开大门前三把锁，走进庭院一看，手中钥匙登时啪啪落地。

　　眼前庭院仿佛经历了风卷残云，混乱不堪，只剩残垣断壁，哀草萋树，那颗存活百年的槐树也颓靡荒湮，一夜间枯死在阴空冷风之中。一片凄惨图景中，只一方池塘完好无损，除了泥土莫名松散，但总的算幸运。

　　朱永春疑惑地盯着池塘看了半饷，才将视线落到对面枯败的大树下，隔空施礼道，“先生果然法力高强，想必昨晚好一番恶斗，”刻意加重后五个字。

　　徽间撇他一眼，靠在树干上喝一口酒，才慢慢开口，“委托我已完成，你的押金什么时候付？”

　　对方如此直接，朱永春也不再废话，正色道，“贾后说话算话，三日后城门前，东西必定送到。”

　　“还要等三日？拖拖拉拉，烦不烦啊？”徽间性子直率，素来最讨厌拖沓之事，立时露出不耐烦。

　　朱永春忙解释，“此物非别寻常，不能冒然现身，这点先生最是清楚，还请先生见谅。”

　　“见谅见谅，大不了我再喝三日美酒便是，你快走吧，慢走不送，”徽间被他左一句“先生”，右一句“先生”弄得浑身不舒坦，微笑着连连摆手。

　　对方脸变得比女人还快，方才还抱怨拖沓，此刻马上“见谅”，听语气更像是急着赶人走，朱永春当然不傻，不动声色道，“还请先生先离开，在下才能锁门。”

　　“啊？”徽间一愣，没想到这家伙谨慎地很，便挠头临时想出推辞之言，“我还要再最后检查一遍这宅子里是否有余孽。”

　　“小的等在这里即可。”

　　“不用！”徽间坐直，严肃道，“这过程比捉妖还复杂，要耗费很多时间，你还是明天再来，再说，你锁了也是白锁，还不是有人——”自知说漏嘴，徽间连忙打住。

　　朱永春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在下就不打扰先生了，告辞。”

　　“告辞告辞……”待朱永春带着侍卫们走出大门，徽间重重呼一口气，暗自腹诽：贾后怎么偏偏喜欢这种婆婆妈妈的男人。酌一口酒，咋咋做声。

　　突然一只脚夹着劲风当着面门踢来，徽间头微偏，“砰”一声那只脚便蹬在侧颈树干上，入木三分，枯叶纷纷洒落，落满一身。

　　“臭酒鬼！姑奶奶刨了一晚的土，累得要死，你倒好，舒舒服服坐在这里喝酒！”红缨愤愤收回左脚，叉腰怒瞪，原本漂漂亮亮的一张脸满布灰尘，黑黢麻黑煞是狼狈。

　　困妖锁是一种古老的秘传结界，由夏朝时期初代女祭司自创而成，除了人族，可困世间万物，霸道之极，更是众妖的死敌。为避免困妖锁被恶徒窃的，众人便连夜挖土埋藏困妖锁锁盘，连同小高老王也被拉上一起干活，除了徽间以“我又不是妖怪，干我何事”为理由，一人优哉游哉地喝酒。

　　红缨自命鼎鼎有名地大妖怪，连夜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口气直憋到天亮，此时见他清清闲闲，连夜火顿时作。

　　墨云从废墟后爬出来，黑黑的模样和红缨不相上下，表情却和她相反，兴奋地冲着徽间嚷道，“醉酒大叔，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要出去金墉城，捉拿杨骏那个坏蛋？”

　　徽间白他一眼，“要捉鬼，有明王使者在，你凑什么热闹？”

　　“啊？谁谁？是谁？”墨云吓得一跳，自己昨晚才冒充过明王使者，这不是太岁上动土？当下在众人身上来回扫视，最后落在白衣女子身上，颤声，“是你？”

　　红缨眯起一双凤眼，也看过来，眼中精光一闪，此时冷风刮面，她一袭白衣却纹丝不动，不受外界物风影响，再看她身边的两个随从也是如此，探究道，“无名？独身一人闯入幽都，戳瞎烛龙右眼，释放十万亡魂，最后被明王制住，罚千年收取亡魂，一直在生死罅隙间徘徊的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