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紫鸢

　　东溟历853年是个骚动的年份。龙骨关会战后，王族政权立时分崩瓦解，邪神信仰明正言顺地伸入西南。王族城的赤焰神像被运到邪王城，东溟史官与祭祀官精心编排了一场受降仪式。在这场仪式里，赤焰王变成了邪神的属神，以司马休为代表的王族向邪王献出本国的史册与功法秘籍，同时各大家族又将自己的子女送到邪王城，美其名曰瞻仰东溟大国风范，其实是做为质子长久居留。

　　司马休在邪王城洗脑，约半年后，终于获准返乡。而此时王族城在丹朱等人的经营下已大变模样。

　　丹朱目光如矩，早看出司马休等家族在西南不得民心，他采用两种手法，一方面向各地派出东溟传教官，宣扬邪神教义，同时施粥送衣，救死扶伤，那西南民众多以赤焰王为主神，可是这主神的光芒总是那样渺茫，既然得不到实惠，于是信仰便会摇晃，短短几个月，赤焰国似乎已被人遗忘，人们不再乞望遥远的光明，纷纷与黑暗邪神签定**契约。另一方面，丹朱依照承诺丝毫不触动西南的议会体制，却以供养大军，支持北上为名，不断向四大家族索要物资，逼迫他们向地方征收重税，这样一来，那些皈依邪神的民众对议会更加不满，冲突日渐升级。丹朱看看时机差不多了，便为民做主，斥责议会无能，议会心焦力疲，只好请丹朱全权处理。

　　那丹朱也不客气，当即大刀阔斧，为西南军政动起手术来。第一步，王族城更名西安，所属辖区称为西安行省；第二步，取消议会制，实行行省长官制，省长由邪王任命，全权负责省内政事，同时设政务监察院，监察长由邪王钦命，与省长同级，主要负责监督省长。第三步，将西南所有军事力量重新整编，分为边防军和治安军两个兵种，各大家族的武装力量不得过五百人员。各家族心里不满，可是已无话可说。总之丹朱的用意不过就是将西南的军政大权平稳收归中央，将人心安抚至不出大乱，以使大军北上无后顾之忧。此时大局已定，邪王城方将西安行省第一任长官司马休派了回来，丹朱被正式任命为西安监察院监察长，两军长官皆由邪王城专派高级武官分任.

　　与此同时，驻扎在西南的两百万东溟精锐也在秣马厉兵。大将军英布与丹朱答成默契，将西南降卒四万余人收编，又从当地征集十六万青壮，合共二十万，分为四个军团，各军种齐备，英布从手下抽出四名三品武官担任军团长，又从四大家族中挑选优秀者担任副职，并设有神官，负责精神控制。

　　司马休此时几乎已被架空，四大家族的精英或应召到邪王城游历，或被英布抽调入伍，家族武装被强制压缩，边防军、治安军加起来不到十万，分散到各州府辖区，实权皆由东溟武官把持，这司马休却看得甚开，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只要安心受命，尽表忠心，这西南之地总还是由他把持，为此他苦思冥想，揣测邪王心意，极力巴结丹朱，那光景似乎要把心掏出来一般。怎奈这丹朱并非善类，他早把这块西南之地当成了自己的政治目标，付出总要有回报，待大军完成北上，他要做西南之王。正是：机关算尽，坏了肚肠。

　　西安城，孟明府后花园。一少女端坐在石凳上，手里把玩着一块玉佩，旁边立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

　　“刘妈，他近来可好？”少女问。

　　“听小虎说，无垢少爷进了大同城，轩辕二爷要跟那边联姻，少爷死活不从，父子俩为这事大吵了一翻，后来少爷不吃不喝，大病了一场。轩辕二爷没办法，只好把这事搁下了。”

　　少女动容，“那他现在病好了吗？”

　　“这就不知道了，听说少爷在病榻上拿出这块玉，交给传信人，还留了几句话。”

　　“是什么话？”

　　“虎子让我记下，我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听我给你念：秋去冬来七心苦，泪眼忙忙生死别。”

　　妇人念得可笑，少女喃喃咀嚼，不由凄苦迷茫，心如刀割，泪珠儿嘀嗒掉了下来。妇人亦猜得这话里有情，却不知如何安慰，一时手足无措，又想起自家的苦楚，也跟着乱哭起来。

　　二人正哭着，远处走来一人。妇人忙擦干眼泪，向少女说：“小姐别哭了，老爷来了。”

　　说话间，那人已到了近前，看二人红眼湿脸的样子，不禁沉下脸，哼了一声，道：“家里又没什么祸事生，你二人干么哭哭啼啼？”

　　妇人忙道：“老爷不要怪小姐，是我惹小姐伤心了。前日我家虎子被人打伤，我那儿媳也卧病在床，小孙子才一岁，无人照料，小姐慈悲心肠，听我说了，就落泪了。”

　　来人听了，面色稍霁，道：“原来如此，你那儿子与何人结怨，缘何挨打？”

　　妇人：“是司马府的家丁，说是虎子惊了他们的马，好几个人围着打，我那可怜的孩子，胳膊腿都折了，呜呜┅┅”妇人忍不住又哭起来。

　　这来人便是孟明家的主事人孟明视。昔日赤焰王时代实行议会制，轩辕、司马、孟明、杨、赵五家祖上皆是议会元老，地位然，以故王国崩溃，独这五家能名正言顺扛起赤焰大旗。孟明家与轩辕家原本通好，两家小孩自幼在一处戏玩，后来因政见不和，又加司马休暗中挑拨，轩辕光与孟明视反目，两家遂少了来往。然而两家后代相处既欢，暗中仍有联系，孟明视独女叫紫鸢，与轩辕光之子轩辕无垢日久生情，二人私下海誓山盟，情订终生，怎奈长辈不和，好事难成。王族城生变，轩辕家出走，无垢原本要带紫鸢同去，却因机缘不凑，纸鸢被父亲囚禁，无垢疯了一般要独自去寻爱人，被轩辕夫人打昏，强行带走。

　　却说孟明视听了妇人之言，火气又升起来，道：“这司马老儿，自私无信，全凭一张嘴巴骗人。我几大家族落得如此下场，只他一人风光，手下人如此跋扈，真是岂有此理！”

　　少女紫鸢幽幽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爹爹若非与轩辕家交恶，王族也不致如此易败。轩辕伯伯在前线浴血，你们却在后方……，唉。”

　　孟明视耳根热，待要作，又觉无趣，不由得叹了口气，道：“丫头，木已成舟，说什么也没用了。再说，东溟太强，我们根本不可能与之相抗，轩辕家与呼族联合，不过是垂死挣扎，待得东溟大军北上，这大6就再没有赤焰国了。”说罢仰天含泪。

　　紫鸢抬起头，两眼明亮有神，注视着父亲：“赤焰王时代离我们太遥远，无论东溟还是我们王族，为了上位者的尊荣，都在伪造史实，误导人们，掩盖真相。轩辕伯伯曾告诉我，赤焰代表着光明，这光明不是由某个神明赏赐，而在我们内心。东溟人推崇的邪神，我们王族制造的赤焰神，都高高在上，让人们做神的奴仆，可是我们活得并不开心。爹爹啊，神就在我们心中，光明就在我们心中，我们凭什么要臣服在别人或别的神的脚下呢？”

　　这一翻话将孟明视说得目瞪口呆，他端详着女儿的脸，像是第一次认识般。这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长久的积习和内心的私欲和软弱使他不愿不敢去细想，世界如一团浊泥，每个人都在污浊中打滚，都在追求口体之欲，谁还想着出离，即或有时厌倦了，醒悟了，可是身体早不由心识控制，只好跟着沉沦。孟明视看着女儿，好像在黑暗之中看见一道亮丽的彩虹，他突然觉得灵魂阵阵清爽，内心里充满了怜爱和自豪。

　　两人对视着，孟明视的眼神愈来愈慈祥，突然开口道：“乖女儿，你真得长大了。为父知你与那轩辕无垢真心相爱，当初真该让你与他们同去，可惜……”

　　紫鸢先是听得心情激荡，直想扑到父亲怀里痛哭，哪知听着却还有下文，她本是个聪慧女子，心中霎时升起不祥的预感，睁大眼问道：“父亲，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孟明视向那妇人看了一眼，妇人知机告退，待得走远，孟明视叹口气，道：“为父有愧于你。今早监察院传我过去，那丹朱开门见山，说钟意于你，要与我联姻。还承诺与你成亲后让我孟明家族成为西南家族之。”

　　紫鸢面**来欲冰冷，待她父亲说完，寒声道：“那父亲打算什么时候把我卖过去呢？”

　　孟明视心疼地看着女儿，眼中露出果毅的光芒，道：“为父走进你这花园时尚自彷徨，此刻我决心已下，什么功名富贵，你才是为父最宝贵的东西，谁也别想伤害我的女儿！”

　　紫鸢听得泪如泉涌，终于情难自禁，喊了一声“父亲”，一下子扑进孟明视的怀里，孟明视老泪纵横，父女俩再无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