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悲歌

　　已至大年三十，尽管江浙一带战火不断，百姓苦不堪言，可京城里的生活却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正月初一，三更过后、五更来临之前，爆竹声便响彻天空。不仅宫中爆竹山响，举行隆重的元日朝贺，寻常百姓也竞相燃放爆竹，开始了拜天地、祭祖先、互相拜年的活动。

　　洛阳的街市上，烟花、灯笼随处可见，虽不比京城的奢华，却也是同一般的热闹。

　　然而，一切热闹的背后，都有那么一些阴暗的角落。在洛阳城郊一个荒废的山神庙中，聊奕芊圈膝坐在草垛上，静看着夜空里灿烂的灯火。她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父亲就坐在身边陪她一起守岁，还给她讲了太祖皇帝黄袍加身的故事。那一年的除夕如今已变得模糊，就像未曾实现过的一场梦。自聊志医被拘押以来，老马便带着奕芊在洛阳城里流浪。白天在城里乞食，晚上便借宿山神庙。起初他们本打算去青溪投奔陶艾风，可马管家已然上了年纪，而聊奕芊尚且年幼，这一老一小，哪里经得起长途跋涉？就是那离洛阳不远的汴京，他们都是去不了的，所以，直到现在竟不知聊志医是生是死。

　　“不知爹爹现在怎么样了。”聊奕芊双手托着下巴，边说着，边转头望向旁边的管家老马。“马爷爷，你说那些人会不会杀了爹爹啊？马爷爷……马爷爷？”

　　只见老马躺在草垛上一动不动，就像没听到奕芊的话一样。“马爷爷你怎么了，马爷爷！”聊奕芊一摸到老马的身上，一片冰凉。“马爷爷！不要丢下奕芊！马爷爷！呜呜~~”

　　已近五更，洛阳街市上依旧烟火不断，整个夜空都被照得通亮。聊奕芊的哭声被整个城市的欢乐和爆竹声淹没在永恒的黑夜里，就像整个洛阳城不曾有过她的悲伤一样。

　　几个月来，淮南的百姓饱受战乱之苦，再加上严重的旱灾，早已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性命都难以保全的灾民们，哪有什么心思过年？只方腊军中却异常的热闹。前一天刚攻下杭州，如今起义军势头正盛，江浙各地农民揭竿而起，纷纷响应，这已然严重威胁到朝廷的统治。再加上起义军在杭州掘开当朝丞相家的祖坟，蔡京听闻暴跳如雷，暂停“花石纲”工程，倾尽财力兵力，准备对方腊进行围剿。

　　然而方腊被一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起义军如今陶醉在胜利的喜悦之中。

　　“来，陶兄弟，我敬你一杯！没有你，我们可就没机会在杭州这么好的地方过年了！哈哈！干！”酒席上，方腊端起酒杯，向杭州一战的大功臣陶艾风敬酒。主帅的大帐里传来一阵阵欢呼声，陶艾风成了帮助方腊破城的大英雄。

　　帐外，全军将士们也纷纷搭起灶台，几十人围一圈喝酒吃肉，好不痛快。娄硕风在人群中来来去去，虽然被陶艾风收为义子，军中的将士们却都不曾把这个小毛孩放在眼里，他顿时感到自己像个局外人一样，无法融入这个新的大集体。

　　不远处的一个小女孩，却是受着完全不同的待遇。只见她在将士间跳来跳去，同大家有说有笑，所有人都主动向她献媚讨好。硕风只是站在一边默默的看着，感叹命运的不公。

　　这时，小女孩向硕风这边望了一眼，像是想起什么，马上跑入人群中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小女孩手里捧着一碗肉汤来到娄硕风面前，“来，喝吧！”

　　小女孩红扑扑的脸蛋，大眼睛上长长的睫毛，很是好看。硕风看着出了神，竟半天没有回应。

　　“喝吧，我刚从爹爹的大帐里拿来的，可好喝了。”小女孩补充道。

　　这时硕风才回过神来，说了声谢谢，接过肉汤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好喝么？”

　　“嗯，好喝！”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娄硕风，你呢？”

　　“我叫方憩。”

　　酒席散罢，方腊与陶艾风到议事大厅里共商军情。“陶兄弟，你看，如今我们的军队所向披靡，势如破竹，下一步我准备攻占婺州和衢州，扩大地盘，不知贤弟有何良策？”

　　“方大哥，我们如今还未曾站稳脚跟，军队人数虽众，却都是庶民出身，大多没有经过训练。听闻山东河北一带宋江起兵造反，在梁山占山为王，朝廷暂时无暇顾及我们。如今之计，当是先在杭州城站稳脚跟，厉兵秣马，联络各路豪杰，等待时机。”陶艾风向方腊陈述利害，分析当下时事，却没注意方腊脸上现出不悦的神情。

　　“贤弟啊，我方腊是何许人物？怎可与那小小的宋江相提并论？如今东南之民，苦于剥削久矣，近岁花石纲之扰，尤所弗堪。我如今发兵讨伐，四方闻风响应，短短数月间，已有百万大军。我只需划江而守，轻徭薄赋，十年之内必可取大宋朝廷而代之。”

　　陶艾风见方腊一意孤行，也不好再阻拦，只有奉承几句，便退出帐外。

　　二月，宋军大举进攻，杭州失守。不久宋江向知州张叔夜投降，梁山起义失败。不到两个月，歙州、衢州、婺州、睦州相继失守。四月，宋军攻陷青溪，方腊带领二十万残兵退守帮源峒。陶艾风在帮源峒调集军队，依岩为屋，分作三窟，各口甚窄，用众守住，居然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形势。如此，方腊大军又得以坚守数日。

　　这天傍晚，陶艾青正在帐中思索突围之策。只见方腊兴冲冲的带着一个人进来，“陶兄弟，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今天碰上了这位杨先生，他可是全国最好的铁匠杨百步。我听说你手上有两块陨石残片，如若用它们打造神兵利器，定可助我们突破重围。”

　　陶艾风初一听很是高兴，可随即却又黯然了。想到单凭什么神兵利器，哪能扭转如今的战局？纵使他凭借绝世的武功和过人的兵器突破重围，保全了性命，可他手下的那帮将士怎么办？陶艾风只是苦笑了两声，应允方腊，好好接待这位杨先生。

　　当晚，陶艾风把杨百步悄悄送出军营，并把两块陨星残片交给他。“杨大哥，陶某心里清楚的很，单凭一把神兵利器已无法扭转当前局势。你是局外人，不该被牵扯进来，还是趁早离开吧。这两块陨石一并送给你，留以造福后世。”

　　后来方腊闻知此事，发了一通脾气。可想来陶艾风的话也不无道理，当年项羽宁死不过江东，如今的自己不也正是同样的境地吗？如今自己兵败，又有何面目再见江东父老？不若就此拼个鱼死网破，倒也来得痛快。

　　次日，宋军再次大举来袭，先锋部队纵火烧入峒口，攻陷帮源峒。方腊只能连同陶艾风带着残余的数百人沿溪谷间逃去。行不数里，又被一队人马在前方堵截，顿时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领兵的是一个宋军小校，陶艾风远远望去，只见那小校英气逼人，绝非等闲之辈。于是亲自策马驰出，来到阵前。

　　“前方何人拦我去路？快快报上姓名，我陶艾风不斩无名之辈！”

　　那小校提缰上前一步道：“久闻前辈大名，晚辈姓韩名世忠，还请前辈赐教！”话刚说完，便挺枪袭向陶艾风。近百回合，竟不分胜负。

　　陶艾风见此良材实在难得，不舍杀之，因说道：“兄弟，我见你是条汉子，如今奸佞当权，你何故竟甘为朝廷走狗？”

　　韩世忠挡下一招，朗言道：“男儿生当为国尽忠，死而无憾。人各有志，我与前辈道不同，不相为谋。”

　　二人正在激战中，方腊见情势不妙，便挥军攻打宋军侧翼。不想韩世忠的部下各个骁勇善战，虽人数不及方腊的多，可方腊手下全是些乌合之众，哪里及得上正规的铁骑战士。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叛军便被消灭殆尽，方腊失手被擒。

　　这边，陶艾风仍与韩世忠打的难解难分，然而，看到大势已去，也只得罢手。只见陶艾风仰天一声长啸，声音震动了整个山谷，一群飞鸟受到惊吓，呼啦啦一片，从狭缝似的断崖间飞了出去。“啊，陶前辈！”韩世忠不及制止，陶艾风已经挥剑自刎了。鲜血顺着泥土里的沟渠，缓缓汇入旁边的溪流里，被清澈的溪水溶散。

　　却说娄硕风和方憩身在何处？大战之时，哪还有人顾及这两个孩子？方憩见父亲方腊被擒，只站在草地上哭，好在韩世忠军纪严明，老弱妇孺一概不杀。硕风拉着方憩钻入一个被藤草覆盖的小山洞里，静观着外面的战事。虽然方腊挑起的战乱让娄硕风家破人亡，但几个月下来，义父陶艾风带他就像亲生儿子一般。他对陶艾风一直心存感激，如果没有他，或许硕风早就饿死了。

　　方憩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母亲和自己的哥哥被宋军逮捕，眼泪决堤般的往外流，她只咬着嘴唇不敢发出半点声音。随后，御史辛兴宗领兵到来，把一干人犯押走。

　　硕风紧攥着拳头，狠狠地盯着那个宋军小校，他要记住这个人，韩世忠。他暗自下定决心，终有一日，要为义父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