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春山城

　　破晓的长风来的不算猛烈，但足够吹干苍凰的泪水。

　　菩萨接过了他手中的曲谱，不知为何，众人眼中功德无量的菩萨，在苍凰的眼中却颇显孤独，尘世之中他也只是一个凡人，可心中只坚守着佛，或许他也在蓦然回首之时感受过孤独。可他已经忘了孤独，也忘了众生孤独。

　　那些朝阳射来的细碎光芒，拼凑起这个世界，菩萨瘦弱的影子几乎遮住了苍凰，苍凰在心中小声的说：“你也只是一个没吃好饭的老头。”

　　“阿弥陀佛，贫僧令施主失望了。”菩萨叹息道，但他的叹息或许已在苍凰的意料之中。

　　“阿弥陀佛，施主莫怪贫僧多言，这便是你的业力所牵？”觉远菩萨对苍凰心中之愿已猜的七七八八，故此一问。

　　“是，当年被人捡到之时，我的身上便裹着他。我想，这应该是我娘亲留下的。”

　　“原来如此，虽然贫僧不知这奇花在何方，但是贫僧却知道这春山。”菩萨呵呵一笑，竟笑出了声，那充满岁月褶皱的面容也展开了些。

　　“春山？这世间难道真有春山吗？我只当是娘亲借春山二字排解心中之情，却不想果真有这春山。”苍凰尴尬的一笑，但他却真的开心，绝处逢生时的心情，懂的人自然是懂了。

　　“既有春山，那我便去那春山。双亲的情愫日月可见，可我却不知双亲在何方，难过的很。”苍凰低下了头，娘亲的那句“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扎的他很痛，很痛，他能感受到娘亲的绝望与无助，她一定饱受折磨，所以，他不敢不去。

　　“阿弥陀佛，还请施主冷静，且让贫僧细细将这春山说与施主听。”菩萨知道他心中之切，但却摇头阻止了他。

　　“春山，三千年前本是人族春山宫所在，但三千年前，幽魔重创巨灵一族，夺去了传承神石之后，幽魔一族急剧扩张，吞噬了春山，人族岌岌可危。一千六百年前，幽魔一族开始涣散，以私为念，夺传承而戮同族，人族得以喘息。千年前佛门有十七位活佛同时坐化四方，本尊舍利化作十七座通天镇魔塔，以保人族，普度众生，十七位活佛坐化之地终成此时人族十七圣域，自此人族根基稳固，设立大明天朝。五百年前，大明天朝三皇子圣阳登基，太子圣元失势。但太子圣元自身强大无比，勇谋兼并，乃天之骄子，自然拥护者极多，他最终因不甘人下，携无数宗门、神将、氏族一并叛出人族，太子圣元以雷霆之势杀出一条血路，这一路血雨腥风，数百门派覆灭，数十位神将陨落，那当真是毁天灭地的一战。三年后，圣元太子杀至春山以南九万里，建立圣元天朝，与大明天朝相对。这便是此时的春山。”菩萨从五百年前回到眼前，彼时菩萨也只是一个小僧徒，此时他依旧能感受到当时那场叛乱里所酝酿出的排山倒海之力。

　　苍凰心中震撼，一人，便能卷起无数神将、宗门、氏族叛离人族，以鲜血奠基出一个天朝，这是何等的存在，这等泣血之歌，又有谁能做到？

　　“圣元太子不愧为天之骄子。”苍凰小声喃喃了一句。

　　“阿弥陀佛，圣元太子虽是天子骄子，但没有通天镇魔塔的庇护，圣元天朝也只是一叶扁舟，如今幽魔各族彼此虎视眈眈，为保存实力，方才容忍圣元天朝的存在，若非如此，圣元天朝早已在历史的长河之中灰飞烟灭。”菩萨心中通透，天下大势皆藏心中，纵然圣元太子乃是烁古震今的人杰，但他也并不看好圣元天朝。

　　“阿弥陀佛，小施主，你还要去那春山吗？”菩萨微笑道。

　　“去，或许我的身世便藏在这春山之中。”苍凰点头，他的眼中闪烁出前所未有的明亮。

　　“春山之中绝无凡人，那词引中藏着的并非凡事，贫僧怕你未还愿，身先死。”

　　“不，我活着便是为了他们。”苍凰回应的极为坚定。

　　“阿弥陀佛，既然小施主有如此执念，贫僧便送你一程。”菩萨心中惋惜，但这是苍凰的一生所求，他也不便再劝说，毕竟生死皆天意。

　　菩萨折身向西南，春山便在那里。

　　直到晌午时分，菩萨法架来到赤霞关口，这里便是大明天朝与圣元天朝的接壤处，苍凰自法架之上向下俯视，仙气缭绕，蒙蔽了一方天地。

　　“来者何人，前方已是圣元天朝境内，还请留步。”忽然，天地之中传来一声呵斥，声如洪钟，嗡嗡作响。

　　随后，一团散发着红瑞之光的仙云急速飘来，挡在了菩萨身前。

　　来人乃是个独臂将军，乱发，脸黑，但却显的双眸极为明亮，身后背着一柄大弓，冒着赤色的烈火，一身透着光的金甲宝衣紧密的附在他身上，气势如虹，苍凰暗想此人独臂，怎么拉弓？不过，他又想，既能来此守关，定然是个硬茬。

　　“嗯？”独臂将军定睛一看，来者竟是一位佛门圣贤，赶忙对菩萨行跪拜之礼。

　　“在下神弓，拜见菩萨尊者，不知菩萨尊者大驾，唐突了。”

　　“呵呵，神弓将军不必多礼，贫僧觉远，前来圣元天朝，是因为这位施主要前往春山求因果，贫僧送他一程而已。”菩萨摆手，深邃的双眼中也满是笑意。

　　“菩萨驾临，圣元天朝自当恭迎大驾。”神弓心头一摆，他自然是知道觉远是谁，真真的佛门圣人，大明天朝能稳坐江山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秃头和尚，所以，若是圣元天朝能得佛门的一臂之力，自当更加强盛。

　　“阿弥陀佛，贫僧只是出世修行，神弓将军言重了。”此时，菩萨自然该谦虚一番。

　　“既然要去春山，在下自当恭送一程，菩萨您请~”神弓左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同时他的目光不自然的在苍凰身上扫了一眼。

　　“将军有要务在身，此心意，贫僧领了。”菩萨安坐法架，一如既往地慈悲。

　　神弓将军自怀中取出一张金色文牒，交与苍凰，“既然如此，在下便不再打扰，公子既要前往春山，这是通关文牒。若有人查问，公子拿出这文牒即可。”

　　苍凰接过，文牒不知何物做成，极轻，其上烙着一柄神弓，与将军身后的神弓如出一辙。

　　……

　　春山城中，菩萨化身凡人，苍凰在一侧搀扶着。

　　眼前是一块巨大的岩石，其上刻着功德岩三个飘逸大字，功德岩布满了伤痕，不知饱经多少风霜，又见证了多少生死。一具巨大的生灵尸体被两根神柱挂在岩石中央，通体黑绿，高八丈有余，双臂极长，还被砍去了头颅，数百年来已化为干尸，那是一只幽魔。

　　看到这具巨大的魔尸，苍凰的嘴唇变得有些乌黑。他的手攥的很紧很紧，于是他转过头，不再看。

　　功德岩周遭此时人声鼎沸，其上正有一人一魔，魔被人族以一根仙索困住，人大喊道：“护我山河，斩尽妖魔。”

　　“护我山河，斩尽幽魔……护我山河……斩尽幽魔……”无数人族同喊，其声震天。

　　“斩~”

　　“轰~”魔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斩落，人族振奋。

　　“数千年前春山城远比此时繁盛，你先前自天上看到的那一道深渊，便是当年春山宫主与一位战魔族的魔帝大战之时留下的，那时，幽魔族压境，春山宫上下为保人族撤离，与幽魔展开了殊死之战，那一战，春山宫之中无一人避战，人族全部撤离时，春山宫上下九百四十七位弟子，九位长老、三位尊者、七十二持法已全部战死。春山宫宫主便用斩流剑，一剑将春山城劈开，那一剑惊天动地，令春山城南北贯通，完全毁灭。可惜春山宫主九修剑圣也在那一战之中含恨而终。至此，春山覆灭。”菩萨双眼含泪，春山宫主的伟岸可见一斑，成败何以论？居世逢离乱，方可见英雄。

　　“自古人族羸弱，苟且偷生至今，但人族坚忍不屈。圣元太子建立圣元天朝之时，感及昔日春山宫主为人族杀身成仁，一往无前的气势，圣元太子极为敬仰，故而重修春山宫。若是圣元天朝与大明天朝双剑合璧，万众归一，必能成就人族盛世。可惜，人族两分、活佛坐化、戮祖不在，但有枯便有容，枯荣相生，人族必有一日能完成大统，夺下传承神石。”菩萨落泪了，他是佛，可也是人。

　　“小施主，天下凶险，自当多留意。”菩萨嘱咐道，苍凰知道，菩萨要走了。

　　“苍凰记住了，菩萨仁者圣心，苍凰无以为报，日后会日日为菩萨祈福，愿菩萨圣体安康。”苍凰跪地，在佛前叩首，双膝下是真诚、是尊敬、是感恩，是对佛的无尽敬仰。

　　“阿弥陀佛。”老者微笑着，一身粗布麻衣化作僧袍，一盏孤灯化作菩萨法架。他注视着苍凰，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