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二）

　　从三义厅到叶三三自己的卧房，要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左折右弯，中间还经过镖局的小水塘和后花园。

　　酒宴本来歇得就晚，结束后叶三三又和几个年长的镖头商谈了一会儿，在走镖的路线和人手安排上作了一些决定，等都商计好后，整个镖局只剩下三义厅尚是灯火通明。

　　于是走在甬道上，周围显得很安静，还有淡淡的月光，不甚明亮，只能勉强晕出一点光明。

　　其实这半年里，叶三三最喜欢的，便是这样的一个时候，这样的一个环境。

　　安静。幽静。静谧。

　　只有这样，她才能静下心来，好好想想这半年来发生的每一件事，想想每天每人说的一句经意或是不经意的话。

　　只是这半年来，她听多了以前从不会听到的话，那些话，有些还是明褒暗讽，有些就直接是明讥明讽。

　　楚西业说，叶三三，你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忘了当初是楚家养活了你吗？！

　　楚子南说，三三，你让我们伤心了。

　　陆叔叔说，三三，我希望你只是一时糊涂。

　　陆小莞说，叶三三，你在开玩笑是不是？楚西业再招惹你了你也不能夺了他家的镖局啊！

　　楚伯母说，三三，只要你告诉楚妈妈楚伯伯在哪里，你把镖局改名换姓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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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更多的，则是镖局里那些丫鬟婆子和镖头镖师们明里暗里的议论私语。

　　即便是到了今天，已经过去了半年，那些话语还时不时被镖局里的某一个人提起。那个人，很多时候是楚西业，更多时候是陆小莞。

　　陆小莞也斜睨了眼看她，冷冷道：“叶三三，我碍着你了么？你竟然连我也不放过？！连我也要踢出局？！”

　　陆小莞的那种表情那种话语，她从来不会表现给叶三三看，可半年来，叶三三几乎连着看了四个月！

　　于是，在他们面前，叶三三常常逼着自己笑，然后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有时候，她甚至要晃着标志当家身份的帐房钥匙，语气严厉地直接下命令，抑或如适才在宴席上一样，演出一场竖威的戏码。

　　这样的生活，有了半年之久，从走了李悠然的那趟镖回来后开始，或者是，从在洛阳容王府收到阿爹用小白风送来的信开始。

　　阿爹在信上说，不要问原因，看到信后马上先镖队的人回到镖局，做当家，锻炼楚西业和陆小莞。

　　做镖局的当家，她是从来都不敢想的，而当她回到镖局作下这个决定时，镖局众人也都不敢相信。可是，随小白风而来的还有楚伯伯的一封亲笔信，楚伯母就是看了那封亲笔信后将当家的帐房钥匙交给了她。

　　那一天，叶三三在楚风镖局的地位一下子达到了最脯可在众人心里，她又一下子跌到了最低。

　　半年下来，由于对镖局的整顿治理相当好，众人也渐渐可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了。但始终心有芥蒂的还是楚家和陆家的人。

　　因为对楚西业和陆小莞，她变得很狠心。

　　狠心地逼他们练武，狠心地逼他们一次又一次跟着出镖，狠心地冷淡看他们走镖后带回来的大小伤口，狠心地用各种可以威胁他们的方法来威胁他们练武走镖……

　　每个人都极诧异：叶三三竟然如此狠心？！

　　可是，难道他们都不曾想过，叶三三会如此狠心是没有原因的么？！

　　她不由苦笑，这个半年，真是煎熬的半年；这半年里的叶三三，根本就不是从前的叶三三。

　　走到水塘边时，月亮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下了又一个，清清亮亮，又圆圆润润。

　　半年来，天上的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水里的月亮合了又碎，碎了又合。

　　于是，她想他的念头起了又灭，然后灭了又起。

　　她回到迷蝶镇不到一个月，他就派林暄送了口信来，请她再去洛阳，说是有要事要商计。那时她刚开始接手镖局，一切都在混乱无序中，她便拒绝得很干脆；过了两个月，他飞鸽传书来，再邀她去洛阳，她想了一想，然后婉言拒绝；现在又过了三个月了，再没有收到他的片言只语，迷蝶镇太偏远，听不到洛阳的一点讯息。

　　她想到过了那么久他都没有消息了，他也没有任何书信口信给她了，也许李悠然早就忘记了叶三三。

　　她想起她临走时来不及再见他一面，也找不到他，于是只能匆匆让林暄传了个口信给他。

　　她还想起，自从认识了他以后，每次看着月亮想心事的时候，他总是会蹦出来煞煞风景，跟她斗斗嘴。

　　说不定他待会儿就不知从哪个角落跳出来，然后笑眯眯道，小叶子，又想你阿爹想得睡不着了么？

　　想着想着她不由笑了，这种时候他的笑眯眯，应该是发自内心的，而不是为了掩饰什么的罢。那么，她宁肯他多跳出来几次，多取笑她几次。她愿意看到他真心的笑。她喜欢看到他真心的快乐。

　　只是，怕他这次恐怕要猜错了，她看着月亮，眼里却是眉眼悠然的他。

　　她很想他啊。

　　一粒小石子轻轻落在水面上，荡开涟漪，碎了月影。

　　她怔了怔，然后慢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