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回到从前（四）

　　他跌跌撞撞冲入屏风后时，一刹那觉得自己好象只是做了一个梦。

　　他看到她只是像早上一样躺在那里，如往日一般轻轻阖着眼眸，睫毛覆在眼睑下，是美丽得近乎忧伤的浓重。

　　“娘……”他颤声轻唤道，“你看……你平日惯坏你房里的人了，他们说了多可恶的谎话……竟然骗我说你……”

　　他带着不相信的神情，却不敢再靠近锦榻半步，只是怔在原地，浑身轻颤莫名。

　　“小王爷……”阿碧上前，强忍悲痛道，“您要节哀顺便。”

　　他的眼泪突然便簌簌落下，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脸上就这么迅速地湿了一大片，只是伸了的手指轻轻触摸时，才发觉抹下了一大滴泪水。

　　半晌，他颓然回头问道：“阿碧……我想知道……事情是如何发生的……”

　　“小王爷出门后，皇上突然微服来看望王妃。王妃原先真是好了许多，也没怎么昏睡了，还陪着皇上说了许多的话儿……”阿碧躬身回道，“可服下夕颜姑娘配好送来的药后没多久，王妃便突然脸色惨白，气息急促，抓着衣襟只说胸口疼闷……姚大夫在一旁根本救治不及……”

　　“这不可能！”他怒道，“这两天服了夕颜姑娘的药后，娘已经好了许多了，怎么会突然……！”

　　他终究忍住没有将那几个字说出口，却更觉心如刀绞，疼痛锥心刺骨。

　　良久，他深深吸气，复问道：“姚大夫怎么说？”

　　“姚大夫一时也看不出究竟来，倒是皇上闻了夕颜姑娘的药后觉得古怪，得知是以血作引后勃然大怒，当即着随身侍从押了姚大夫和夕颜姑娘到宫中审问发落。”

　　“什么！姚大夫和夕颜姑娘都被押进宫了？！”他大惊道，“怎么可能会是他们两个？我绝不相信！”

　　“阿碧也是不信的。姚大夫常年在王府就不用多说了，而夕颜姑娘虽是初来，却愿意以自身血为药引救治王妃，又如何会有加害之心？！”阿碧叹气道，“可怜夕颜姑娘还虚弱着，便也被皇上身边的侍卫强行拖走了。”

　　他现在除了大悲之外，又多了大惊和大忧。

　　娘的猝亡固然让人生疑，而姚大夫和花夕颜的下落更让他忧心。

　　仓皇间，眼睛竟然瞟到侧房门口滚落的一样碧绿的东西，细看才发现是花夕颜的光阴莲。他上前捡起后握在手心，一时之间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面如严霜，再也不见那眉眼悠然的笑。

　　“李悠然……”

　　他缓缓抬头，却见叶三三慢慢从门外走进，一直走到他的身边。

　　她轻轻对阿碧道：“阿碧，晋阳小郡主在门外呢，你去照看她，不要让她进来，其它的……就让管事的照着规矩来好了……”

　　阿碧点头，正待转身出门，她又唤道：“王爷和睿王他们……都告知了么？”

　　“告知了，王爷应该在回府的路上；睿王带了御医来过，刚刚出去没多久。”

　　“好，你去照看着小郡主罢。”

　　阿碧出了房间，轻轻掩上房门。

　　薄薄的光线透过疏格的窗子，勉强在房内晕出一点光亮。

　　他和她就这么站着，半晌没有一句话。

　　他终于抬眼看她，唇边极苦涩地笑了一笑：“你刚才对阿碧说的话，好象你才是这王府的主人管事一样，可现在，怎么又一句话都不说了？”

　　她良久地凝视着他，然后低低却柔声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忽然咬牙笑道：“可我知道！我终于可以不用躲着她、冷淡对她了，可才几个时辰，她却走了，也不等我再看一眼！再喊一声娘！”

　　“悠然……”她伸手挽住他，颤声道，“你不要太难过……”

　　“我怎么能不难过！”他连连冷笑道，“难道还要我笑眯眯地说叶三三我好高兴吗？！”

　　他又这样了！他又说这样的话了！

　　她只觉得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勉强柔声道：“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你不要这样……”

　　“那我要怎样？！”他一把挣脱了她挽住他的手，发怒道，“我不相信你叶三三知道自己没了娘的时候就一点都不难过！”

　　说完他便楞住了，却只能僵硬地避开眼不看她。

　　她楞楞地看他，眼里突然涌出泪来：“李悠然……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他眼眶红了，有些不忍地注视着她。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你从前这样说的话，我只是会生气、讨厌……”她哽咽道，“可现在，你明知我喜欢你，你还这样说，你知不知道我心里会多难过……”

　　“三三……”他忍不住落下泪来，“是我不好……可是，我心里憋得难受……”

　　“我明白的呀。”她深深吸气，然后伸手帮他拭泪。

　　他凄然笑道：“你怎么明白？你娘走的时候你还那么小……”

　　“因为小，因为没见过，所以一直觉得遗憾，觉得这一生心里都会很痛。”她轻轻道，“可你不一样啊，你们毕竟有过很快乐的时光，回忆里也总有你娘的音容笑貌在。就算你的心结是今天才解开的，可至少你来得及解开了，不是么？”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他怅然一叹，泪水又滚落下来，“可我还是恨自己，明明最想着她，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怨了她那么多年……”

　　她深深叹气，然后笑道：“你不知道吧，我曾给你取了个绰号叫‘笑面狐’，因为你不管心里如何，脸上总是带笑的，还笑得眉眼悠然，让我看得牙痒痒。”

　　他淡淡道：“我知道，在迷蝶镇的井底你就不小心说漏嘴过，我当时只是当不知罢了。”

　　“那么你和你娘的这几年，你也就当‘不知’好了。”她柔声道，“你娘走得很安心，她那么疼你，自始至终都觉得你最孝顺最懂事，而你……也其实最在乎着你娘的，不是么？”

　　他嘴角抿了一个淡淡的笑：“三三，你很会安慰人。”

　　“也不全是，我只是看得开而已。”她怅然笑道，“人的一生能有多长，天天悲春伤秋的怎么行？就像你不喜欢我，难道我也要哭哭啼啼地缠着你喜欢么？”

　　他怔了一怔，道：“其实三三……”

　　忽然阿碧惊慌失措地跌进门来叫道：“小王爷！小王爷！小四忽然昏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