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二）

　　湖上的风越来越大，随着船摇，李悠然的身形也微微晃动。

　　叶三三怒道：“那些人怎么可以这样？！就算那个真的能救，以她一人的血，又能救活几人呢？！救得了的人或许感激涕零，而无力再救的人又会如何看她对她？！”

　　李悠然轻轻叹了口气，他的声音在风里突然显得极其无力：“其实这就是人的本性，大家都得不到的，那就相安无事；一旦别人得到了，自己却无法得到，心里便憋了一口郁闷的气，长久下来，一旦爆发，那便成了极其可怕的忿怒。”

　　叶三三急道：“那后来怎样了？”

　　李悠然深深地看她：“你知道为什么先祖的房舍会变成观音庙吗？”

　　叶三三想了想，道：“我……不太清楚，听楚伯母说，好象是先祖一家人都迁移了外地，就将房舍捐建为观音庙。”

　　“迁移？骸”李悠然忽然冷笑，“那只是一个谎言而已，为了掩盖当年的那场大火！”

　　“大火？！”叶三三讶然道，“当年发生了大火么？”

　　李悠然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了湖面。

　　“传言这次被传得很远，不到一个月，夫君的府邸外就围满了各地来求救的人，可是，很多是真的病了，希望得到救助，也有很多是没有病的，他们想来看看，这个的传说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的话，就可以为他们所用了。见不出来，他们便在人群里说的坏话，说是看着他们死也不愿出来的。他们的用意也其实是想造出些混乱，然后引出来，可不曾想到，许多人竟然愤怒地要烧房子，他们说，如果不出来，就将爹娘的府邸给烧掉。也许被府里的人都保护得很好，并不曾听到过这些威吓的话，而且当时，她的女儿自从在那天闻到了她割腕散发出的香气后，竟然也开始慢慢散出了异香，一天不闻她身上的香气就哭闹个不停，她哪里还会有心思想着府外发生的事？！

　　终于在一个冬天的傍晚，的娘家着火了，火焰如的兽舌贪婪地噬着先祖府邸，包括曾经住过的厢房，包括那片假山，都葬身在火海之中。那场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火光映红了半个迷蝶镇的天空。

　　围在夫家门外的人仿佛忽然意识到了大火带来的死亡，于是，人群渐渐沉默，人群也渐渐退去。也许他们想到了自己一时冲动的后果，他们觉得，即便出来了，愿意救他们或是他们的家人了，他们也无面目去面对惊愕决绝的脸。那么大的一场火，那么浓烈的死亡的味道，终于是知道了。

　　可是府邸的门一直关着，七天后，它也起火了。镇上的人都看得到，火是从的新房开始的，逐渐蔓延了整座宅子。那场火也烧了三天三夜，不仅火光冲天，还夹杂了浓郁的香气，很多蝴蝶从四面八方飞来，义无反顾地冲入了火海之中，只是一个闪亮的火花，便成了一片灰烬。

　　当时镇上的人都拼命地救火，可是火那么大，谁也不敢太过靠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舌吞噬了整个府邸……”

　　他突然停了口，问道：“叶三三，你怎么了？你哭了么？”

　　“没什么。”叶三三快速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颤声道，“你继续讲。”

　　他的声音忽然了下来，轻轻道：“小叶子，你还那么年轻，我讲的这些，你接受得了吗？”

　　她抬起头，有些迷惘地看他。

　　“你生活的世界应该很美好，你身边有阿爹，还有许多疼你爱你的人。”他有些怅然地笑，“那个故事未免沉重了些，也许你一生都不会遇上。”

　　“不是的。”她轻轻，“那些沉重里面，有让人颤栗的穷凶极恶，更有令人感动的美好。阿爹告诉过我，每一样东西都有正反的两面，只看正面或只看反面，都只能只见一斑。看东西如此，看事情如此，看生活，也应该是如此。”

　　他点点头，又轻轻，然后，怅怅地笑。

　　然后，他道：“我说了这么多，你现在知道花夕颜是谁了么？”

　　“花夕颜……”她怔怔道，“难道……她就是那个的后代？……可是，那场大火……”

　　“大火后，很多人都猜测已经死了，而当时，从那里也抬出了许多具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那些尸体，没有一点挣扎的痕迹，除了黑一点，焦一点，他们都很安详地躺在那里，仿佛只是在冬日午后的温暖阳光下打个小盹，做个好梦。他们那么平静地睡在了那里，倒是让镇上的很多人都忍不住落泪了。

　　在的新房里，他们发现了两具很奇怪的尸体，他们紧紧倚靠在一起，紧得人们想将他们分开殓葬都做不到。在他们黑焦的身体上，附着一层密密的同样被烧焦的蝴蝶，可偏偏还能看出它们的模样，还能想象出它们在花间翩然展翅的悠然姿态。人们都没有说话，可他们心里都明白，那就是和她的夫君，既然无法执手偕老，那么，就执手而逝吧，只愿可以死后同……

　　那些尸体下葬的那天，几乎全镇的人都来了，他们把娘家的人和夫家的人都一起入殓，他们在坟上撒土，泪水和汗水一起默默流下……后来，他们在娘家的废墟上建了观音庙，又在夫家的废墟上建了土地庙，邻近的所有城镇，没有一处的观音庙和土地庙像此处这般香火鼎盛。”

　　“香火鼎盛？！”叶三三狠狠抹了把泪，“人都死了，香火鼎盛有个屁用！”

　　他倒是难得的沉默，没有说一句话，只守切地看向船舱中的花夕颜，她的脸色已经渐渐红润，呼吸平顺，神情安详。

　　叶三三突然惊讶道：“花夕颜就是女儿的后代！她没有死！她逃了出来！”

　　“对。”他轻轻点头，“这就是为什么她的身上也有异香。她们这样的花姓女子，代代传承，只要出生后接触了光阴莲，就开始沾染上异香，也开始释放出自己体内的异香。”

　　“光阴莲？就是那个东西？”

　　“外人对它的描述，是草的颜色，花的模样，也有人就称它为绿莲花。”他点头道，“而先祖府邸的假山里，就生长着那些光阴莲，它们散发着淡淡的香，而只有在花姓女子的调息运气下，才弥散出浓郁的香气。而当年，只所以会群蝶迷途，大概也就是因为迷恋光阴莲的香气。”

　　“不止吧……”她疑惑道，“你说先祖的遗体上都有蝴蝶……？”

　　“那只是传说罢了，是我听来的。”他淡淡道。

　　她咋舌：“那你的意思是你刚才说的都是假的？！”

　　“你愿意相信的话，它就是真的；不愿意的话，那就是假的。”他还是淡淡道，“可我宁愿相信那都是真的，因为……”

　　“因为什么？”

　　他苦涩地笑，然后不语。

　　“你相信花夕颜也像一样可以用自己的血救人，是么？”她忽然明白了，恍然道，“所以，你押的镖其实并不是你自己，而是花夕颜，而你，就是要用到她的血，是吗？”

　　他依旧不语。

　　她不相信地问：“李悠然，你难道不知道这可能要了她的命么？”

　　“我不会需要很多。”他低声道，“而且，我说过我会负责。”

　　“你怎么知道你就不需要很多？！”她忽然冷冷地笑，“如果你想救的人还是无法救活，我不相信你会不愿试试用花夕颜更多的血去救！”

　　他浑身震颤，按在船舱顶部的手指因为用力的缘故变得青白，隐隐看得见手背的细小筋络。

　　“还有，我想花夕颜这一路也都是危险的罢。”她冷声道，“我本来一直疑惑的，现在倒是明白了不少。她一路可能会因为离开生长光阴莲的迷蝶镇而出现各种病状，而且，她一发病就需要用光阴莲帮助调息运气治疗，而这样，她身上就会散发出浓郁的异香，可能会引来许多和你有着相同目的的人……所以，你才要另外托我们镖局保镖，或者说，用个假镖箱掩人耳目，好将你和花夕颜安安全全护送到地……”

　　湖上的风呼啸，她的话在风里却突然刺耳得极其清晰可辨。

　　他终于抬眼看她，缓缓道：“叶三三，我也是为了救命。”

　　“哈！李悠然，你忘了你刚刚讲给我听的故事了么？！”她激动地脸色涨红，眼眸中闪着急促而激烈的光，“那些围在家门口的人，那些烧了娘家的人，他们都在心里告诉自己，我也是为了救命！我也是为了救命！！你要救命，你就不顾他人的性命了么？！你好自私啊！”

　　他呆了呆，喃喃道：“是，我是很自私。”

　　忽然狂风呼啸而过，撞得他身子重重摇晃，手中的折扇“啪嗒”掉落在船舷上。

　　那阵风狂乱地卷起他的黑发，不断打擦着他的脸颊，衬得他的脸色愈发惨白。

　　他抬眼看她，她惊讶地发现，他悠然的眉眼已经沉重地垮下，眼眸深邃，却似有无尽的苦楚。

　　忽然一个清幽的声音缓缓道：“叶姑娘，你不要怪李公子，我是自愿跟他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