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蝶镇

　　晚上是简单的接风洗尘，吃了饭，喝了酒，镖局的人都早早回去休息了，脸上带了微醺的醉意。

　　夜色浓重，秋风又渐渐凉起，好似游蛇蜿蜒而过，悄无声息，一点一点消去了正午回家时的甜美心情。

　　叶三三颇有些怅然地坐在后园的水塘爆下巴靠在膝盖上，呆呆瞅水中那轮晃荡的圆月。

　　应该还不是很圆吧？还没到满月呢！

　　可是，就算明天是满月了，阿爹也不定什么时候才回来。他和楚叔叔总是如此，一声不吭地就跑出去办事，然后又一声不吭地悄悄回来。

　　即便这是叶三三头一次跟镖出门，头一次保了镖回家。

　　难道他就不想知道，他的女儿在路上都经历了什么风波，或是，他的女儿做得好不好，是不是一个真正的好镖师了么？

　　她想得有些难过了，心口闷闷地烦躁，随手抓了把碎石丢了出去，水塘里的月亮顿时碎成一点一点，在荡漾的碧波上闪着银色的碎光。

　　“啧啧，好好的月光，就被姑娘的一把石子给糟蹋了。”

　　她惊得要跳起，突然想起是在镖局里，忍了忍气，又端坐不动。

　　他倒是无声息地走到旁爆大咧咧地在一边坐下，又习惯地摸出墨扇打开。

　　她冷哼一声：“李公子好兴致呢！秋风这么凉还扇扇子！”

　　“我当然好兴致了。”他却是轻笑，“只是叶小姑娘的兴致不太好，无端端地心里恼火。”

　　她闻言扭头瞪他：“什么叶小姑娘！你叫谁呢你！”

　　他无辜地也偏头看她，眸子在银白月色下黑得亮眼：“难道不是吗？哪有大姑娘想爹爹想得要掉眼泪的？！”

　　她瞪瞪地看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噢！如果觉得叶小姑娘叫得不好听的话，那就换一个。”他兀自眯眯笑，“那么，叫小叶子如何？又好听又亲切！”

　　她忍不住腾的站起大叫：“你！”

　　他笑：“小叶子，叫在下有事么？”

　　她怔了怔，突然又坐下，不怒反笑道：“算了，我跟你生什么气呢？还不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

　　“哦，那么，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明天想去镇上转转，小叶子应该要负责保护吧？”

　　“凭什么！”她轻嗤，“做梦！”

　　他还是笑：“凭我救了你，凭我救了你们整支镖，还凭我……现在包下了你的镖。”

　　“你！你！……”她又气结了，“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终是起身愤愤离去，留下他独自守着一塘的莹白月光和清亮水色。

　　好了，这下她不伤心了，却生气了。

　　只是，生气也比伤心要来得好，不是么？

　　他展开墨扇，脸上换了淡淡的笑。

　　叶三三，你想你阿爹的时候，你怎么就知道你阿爹没有同样在想你？！

　　可当我想时，我却很明白地知道，我想的人并没有在想我……

　　他小心地拢好墨扇，怅怅地叹了口气，捏了一颗石子，指上轻轻用力，石子笔直地射入塘中，击碎了刚刚合拢的圆月。

　　叶三三果然没再想她的阿爹，一夜的梦里，都是李悠然可恶的笑脸。

　　他说，小叶子，我还治不了你？！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然后他坏笑着张牙舞爪向她扑来。

　　叶三三一惊，吓得赶紧从梦里醒过来，一睁眼，窗外还是微亮的天。再细细一听，有雨打窗棂的滴答声，她心里一阵高兴，下雨了，就不用带那去镇上了！

　　于是她翻身下床，换了衣服后简单地梳洗，也许今天阿爹就会回来了，也应该好好准备。

　　可是突然疑惑，昨晚上，那个李悠然怎么知道她在想阿爹了呢？

　　那个人，也真是有些怪怪的。

　　“咚咚咚！”有人大力，“叶镖师！叶镖师！”

　　叶三三开门，竟然是李悠然的一个侍从。

　　“叶镖师，我家公子问你何时可以出发？”那个侍从不好意思地笑，“他让我大力，说你肯定还在睡……懒觉。”

　　叶三三的脸一下子红起来，睡懒觉？他真当自己是小孩子么？！

　　“麻烦转告你们家公子，叶三三可是早就起来了，还担心他一觉睡不醒起不来了呢！”她恨恨地捏了手心，却是笑眯眯地看那个侍从，“还有，他想什么时候出发就什么时候出发，我叶三三奉陪到底。”

　　那个侍从笑笑，转身欲赚她突然想起什么，又唤住了他。

　　“那个……你是那天救了我的人吗？”她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他没说话，只是含笑轻轻点头。

　　她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发现也无甚大碍，这才不好意思地说：“那天，真是谢谢你了……”

　　他客气地笑道：“叶镖师无需客气，我家公子让救，我就救了。”

　　“还是要谢谢你，你还受了伤呢！现在好了吗？”她关切地问，“还有，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他笑笑点头：“在下林暄。”

　　“是林大哥啊。”

　　“叶镖师太客气，就叫我林暄好了。”

　　她笑：“那好，林暄，你也不要称我叶镖师，就唤我三三罢。”

　　“小叶子，你是主人，我是客人，是吗？”

　　“不是，我是镖师，你只是托我押的一只镖而已。”

　　“那末，镖师是否就可以把镖远远地抛在后面？”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果真被落下了好几步，却还是优雅地挥着墨扇，走得优哉游哉，引得街上大姑娘小媳妇都忍不住停步侧目。

　　平心而论，不涉及诸多恩怨情仇的话，他真是一个很好看的男子。

　　面容清俊，眉目悠然，一身浅淡花纹的白衣华服衬得他身材颀长，而手上的墨色折扇更显得他的手白皙纤细。

　　他的眼，基本上都是带了淡淡的笑意，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斯文随和，仿佛是一个让你喜欢了多年的老朋友。

　　只是，当他的眸子闪了黑而亮的光时，神色里便多了一种罕见的沉静淡漠，又仿佛是一个喜欢了多年却又不敢太过亲近的人。

　　但不管怎样，这个李悠然，叶三三总是不太喜欢的，或者说，就很不喜欢。

　　他好象总是很斯文很和气地笑，可说出的话能让人气个半死，还生生噎在喉咙里说不出来！这样的一个死对头，摆明了就是八字不合、天生克星！

　　再说了，救她的也不是他，她干嘛要去特意讨好亲近这么一只笑面狐呢？！

　　笑面狐！

　　叶三三被自己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又笑了。

　　她边笑边转头偷偷瞅慢慢赶上的李悠然，真是、真是很贴切啊！

　　他奇怪地看她：“小叶子，你好象高兴得很啊！”

　　是啊是啊！笑面狐！我当然高兴得很了！

　　她偷偷地想，面上却快速敛了笑，看得他一头雾水。

　　“这个……你们这小镇为何取名为迷蝶镇？”见她闭口不答，李悠然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这倒是三三愿意回答的，于是她点头说道：“听镇上的老人说，我们的先祖是从北边迁移到南边来的，本来想要西去靠海之地，经过这里时，突然看到群蝶迷途的异景，千万只色彩缤纷的蝴蝶都团聚在这方圆百里之地，似被某种香气缠绕着不肯离去，恰恰就在此时，先祖怀胎十月的妻子腹内一轻，就诞下了先祖的第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天生便带了馥郁芬芳之气，先祖认为是大吉之兆，也是天意所归，便在群蝶聚合的中心大造房舍，慢慢的，迷蝶镇就以先祖的房舍为中心渐渐扩大，直到成了今天的这个小镇……”

　　李悠然好似听得入了迷，手中的墨扇也已合拢，静静停靠在手心。

　　细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十月的阳光绕过淡薄的云气，懒懒地洒在小镇的头顶。

　　他的手指轻轻按着墨扇，修长而纤细，日光下白皙中带了淡淡的透明。

　　他喃喃地开口：“那末……先祖的房子，现在还在么？”

　　叶三三一时看得有些发怔，他又问了一次，她才楞楞地回过神来：“现在……现在售音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