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谣（上）

　　我宁为剑，剑破长空。

　　我愿为刀，刀指苍穹。

　　彩霞流云指尖逝，却握不住那已经冰冷了的心，那日，残阳若血，洒向人间，目能望处却已残破山河，毫无声息。那日，我仰望苍穹，流下了不曾滴下过的泪水。那日，寒意甚甚，渐渐漫上了的我的心间……

　　于是，冰封千年。

　　有血液的地方，就有尸体，而有尸体的地方，就有我，有我的地方，就有灾难。

　　于是，千年后，我破冰而出，啸傲九天，但，长空底下，已再无当初的她了，一切都已消逝在漫漫岁月里了。

　　我不知岁月为何物，但却已苍老了我的发丝，湖面中的那个人，好陌生，似当日的我，却已两鬓斑白……

　　一

　　庄园里，雪已经为大地披上了白色的被子，纯洁的雪，血红的血。

　　他站在雪中，欣赏着雪的味道，踏着血液，缓缓前行。他用的是一把刀，一把不快，但能瞬间让一切都毁灭的刀。

　　他为了杀而生，出生开始，便火烧千里，赤地万里。

　　你知道这一切么？你听到过下雪的声音么？你见到过水底中的火，火中的冰？

　　你没见到过，因为这东西是不存在的。

　　不存在，便是幻想，幻想的，都是假的。

　　“你为什么要杀人？”

　　“不知道”

　　“那么，你为什么而活着？”

　　“为了杀人！”

　　“那么，你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躯壳？”

　　“是的，你没有灵魂，呵呵！”

　　刀落到她身上的时候，她依旧冷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沾满血液的野兽。

　　那一刻，他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刀没有插进她的胸膛。

　　那一刻，灾难却已经降临。

　　二

　　雪白的大地，她躺在地上，望着眼前的他，而他望着自己的双手，血红，全是伤口的手。

　　“我说过，你不是人，永远不是！”

　　不是人？

　　他看着她，然后闭上了眼睛，刀依然挥了下去。

　　庄园的名字叫奈何，庄园里的人，都是姑娘，都是未出嫁的姑娘。

　　他对他们没有恨，但是，他就是要杀。

　　很多人都说过，他不是人，而是野兽。

　　三

　　血液的味道，有些咸味，女人和男人的都一样。

　　他狠狠地咬着她的咽喉，贪婪地喝着她的血液，这个女人，曾经说过他不是人，于是，他不是人了。

　　他从尸体中爬出来，除了眼睛外，他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这个世界，多了一具对这个世界憎恨的僵尸，却少了一个对这个世界憎恨的人类。

　　是福？是灾？

　　没人知道。

　　四

　　“我是一个和尚，我打不过你，但是，我要感化你！”

　　“我可以杀了你！”

　　“别，别杀我！”

　　“你怕死？”

　　“怕，很怕！”和尚摸了摸额上的光头出现在他的面前，然后一脸的惧怕。

　　“那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佛祖曾经说过，因为怕，所以要来！”和尚若有所思。

　　“佛祖说过么？”

　　“我说过！”

　　“你是佛祖？”

　　“我是和尚！”

　　“佛祖不是和尚？”

　　“是！”

　　“那和尚是佛祖么？”

　　“是，不是！”

　　和尚被绕昏了头，然后跌跌撞撞地摔下了悬崖。

　　五

　　“我又来了，我想清楚问题了，佛祖是和尚，但和尚不是佛祖！”

　　“为什么？”

　　“我……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我要感化你！”

　　“怎么感化？”

　　“不知道，等我想到就知道了！”

　　和尚又仿佛又想起什么一般，跳下了悬崖。

　　六

　　洞里，很寂寞，沾染了血液的他，总会望着天边的太阳，他不怕太阳，他是僵尸。

　　和尚已经很长时间没来过了，算算，有一百多年了。

　　七

　　“在么？”

　　“不在！”

　　“我找到感化的办法了！”和尚已经苍老，但脸上却依然有那份憨厚。

　　“什么办法？”

　　“那就是你喝我的血，我的血里有佛性，你喝了，就会变成一只有佛性的僵尸，为了这天，我念经了八十多年，从二十多岁到现在！我想，我的佛性已经够了！”

　　“我不喝老头的血液！”

　　“为什么？”

　　“你活不过明天了！我不喝一个将死的人的血液！”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那我走了！我会回来的，至少，我的佛性会感化你！”和尚跌跌撞撞地跳下悬崖，仿佛粉身碎骨。

　　八

　　那一年，大雪，一个叫寒的小孩子被遗弃在牛棚里，被牛踩到了手，于是他的手就有毛病了，整天没有感觉。

　　寒长大了，杀了很多人，手依然没有任何的感觉，不过，当杀完第九百个人的时候，手忽然有了感觉。

　　那种感觉叫憎恨，憎恨这个世界，憎恨这里的一切。

　　肮脏的世界，即使被雪披上，也遮蔽不住雪下面的血。

　　这个故事好听么？

　　不好听，很空洞，没有女主角，也没有爱情，甚至没有任何的积极向上念头。

　　但，这就是寒的故事，和故事一样，他是一个空洞的人。

　　九

　　“我叫慧能，是圆寂师傅的弟子！”

　　和尚来了，但不是老和尚，而是一个小和尚。

　　“你师傅呢？”

　　“已经圆寂了！”

　　“圆寂已经圆寂？”

　　“是，师傅说过，他毕生的遗憾，就是没有感化你！”

　　“感化？哈哈！”寒笑了，在冰块中大笑，但脸却没有任何的笑意。

　　圆寂，圆寂了。

　　“是，所以，我来感化你，我的血液里，有佛性，只要有佛性，便可以！”

　　“今天就想感化我？”

　　慧能点了点头。

　　“今天不行，还有明天，明天不行还有后天，我还有一百年感化你！”

　　“你能活到一百多岁？”

　　“我师傅能，那我就能！”

　　寒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多说话了。

　　十

　　雪落三千家，但寒却流浪在戈壁滩上，炎热的太阳，毒辣的风沙，一切都那般令人惧怕。

　　但他仍旧在走着。

　　他认识了她，庄园里跑出来的女孩子，十九岁的小姑娘。

　　“你要杀我？”

　　“嗯！”

　　“你杀不了我！”

　　“嗯？”

　　“我已经死了，我已经被你杀了，时隔几年，你依旧不是人！”

　　寒看了少女一眼，然头便走，少女已经不用他杀了，寒知道，她是灵魂，流浪在戈壁上的灵魂而已，灵魂自然不是人，既然不是人，他也就不用杀了。

　　他要杀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让人类灭绝，然后，没有然后了。

　　十一

　　“一百年了，我从小的时候到现在，却仍旧没有感化你！”慧能拈花微笑，但却已苍老。

　　“我将会破冰而出！”

　　“我将会圆寂而去！”

　　“有关系么？”

　　“有关系，师傅曾经告诉我，当冰封不了你的时候，你就不会再杀人了。”

　　“那我杀什么？”

　　“你杀你自己，岁月是一把寒刀，这刀杀不了别人，只能杀你！”

　　寒唯一一次没有闭眼，然后望着远方的太阳，一个僵尸望着太阳。

　　十二

　　“知道么？这个世界的修士全部出动都要杀了你！”

　　少女飘了过来，然后看着她。

　　“很好！”他擦了擦刀。

　　“什么意思？”

　　“他们杀不了我，我出生便是这个世界结束的开始！”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少女很奇怪地看着他。

　　“不是认为，而是事实！”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向前方走去。

　　十三

　　“五百年前的那场战斗，你曾后悔过么？”慧能看着他。

　　“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就是对你自己不该做的事情而懊恼，比如说我少时喝了酒被师傅知道后，我后悔无比！”

　　“那你后悔什么？”

　　“我后悔我当初怎么不小心被师傅发现了！”

　　“那么现在呢？”

　　“现在我后悔我为什么要喝酒！”

　　“这句话，谁和你说的？”

　　“师傅，师傅说我在圆寂之时，要把这些东西告诉你！你终于会明白，会后悔的，僵尸也是有灵魂的！”

　　僵尸有灵魂么？他看向了自己的那只手，那只毫无感觉的，握着长刀的手。

　　慧能圆寂了。

　　圆寂圆寂很正常，而慧能圆寂也很正常，太阳会落下，然后会升起，新的过去，旧的会来。

　　十四

　　“哈哈！”他握着长刀，一脸怨毒地望着成千上百，仿佛蚂蚁一般的修士。

　　“交出……魔头，你作恶多端，今天是你的死期了！”花白老头摸了摸胡子，然后盯着寒，但眼睛却看向寒手中的长刀。

　　“贪婪么?”寒笑了，他看透了一切。

　　“诸位道友，这魔头诡计多端，他的兵器必藏有祸害，待我先取了他的兵器再说！”花白老头眯着眼睛，身先士卒！身后一群年轻弟子喝彩声连连。

　　“下雪了？”

　　他看向自己的手，手上的沾染血的刀，是雪，还是血？他已经分不清了。

　　十五

　　终结了，那一战后，修士折损大半，而魔头寒也变成万古不死的六道僵尸，百劫存在。

　　一切都变了，寒消失在众人的视眼中。

　　“为什么？”冰封在冰中的他望着少女。

　　“命！”

　　“命让你用尽修为助我成僵尸？”

　　“我睡了……”少女惨然一笑，闭上了眼睛，身体消失在洞口中，而他，也被众修士冰封在山洞里，再也动不了了。

　　变成僵尸，寒就不会死，不会死，就会活下去，直到破冰而出的那一瞬。

　　十六

　　残阳若血，躺在草地上，望着自己的手，女孩便陪在寒的身边。

　　“那一年，我听到雪的声音！就在你杀了我的一瞬！”

　　庄园里，那场雪。

　　“我没听到！雪告诉你什么？”

　　“它告诉我，让我报仇，让我变成厉鬼杀了你！”

　　“但我却还活着！你却没有杀我！”

　　“但后来我却知道自己错了，我想了很长时间，最后明白了，雪原来是告诉我，让我在你身边，慢慢抹去你身上的杀气！”

　　“我有没有杀气！”

　　“但你杀过很多人！”

　　是么？他杀过很多人？

　　毫无疑问。

　　他闭目无言，竟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错觉。

　　他从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怪物，渐渐变成了一个人。

　　十七

　　一个故事，需要许多故事来述说，然后这么多的故事，就变成了连续的一天，渐渐的，连续的一天就变成了一个人的生活。

　　他依旧在流浪，只是，身边多了一个她。

　　多年后，他依旧在流浪，只是，身边却毫无一人，仿佛之前一般。

　　十八

　　“我宁愿我生活在梦中，因为我昨天梦到你是一个好人，一个忧郁的，仁慈的好人！”

　　“我是？”

　　“不是！”

　　他沉默了，他不屑当一个好人，好人都不长命，他若当一个好人，他便早就死了。

　　但是，他却做了一次好人。

　　他们遇到了一个被车撞的农夫，那车夫却已经跑了。

　　他没有杀那农夫。

　　“看，看看！这人竟然用车撞了我，这人竟然不对我有任何的表示！”

　　许多手都指着他，而他却默默地看着那个农夫。

　　“不是他，不是他，你们快跑，快跑啊！”她尽力大喊，但她却是灵魂，灵魂的声音，只有拥有纯净灵魂的人才听得见。

　　小孩子愣愣地盯着她，但小孩子却不能说话，显然除了小孩以外，别人都没有纯净的灵魂。

　　于是，血液再次沾染了他的手。

　　“这就是当好人！呵呵”

　　一个俗套的故事，仅此而已。

　　十九

　　寒从出生就被自己的父母遗弃，原因是寒从出生一直不会哭，也不会笑。

　　游方道士说他是灾星，不能让他长大，最好杀死他。

　　于是他便出现在牛棚里，在牛粪中取暖，被人欺凌与辱骂，他并不生气，因为别人每骂一次他，他都会用刀狠狠地扎进他们的胸膛，然后喝他们的血液，吃他们的肉。

　　他之所以不是人，是因为没人教。

　　他其实不是灾星，一个孩子再怎么可怕，总归是曾经善良过，但善良的代价实在太大了，于是就变成了无穷的杀戮。

　　这个世界没有地狱，如果有的话，他希望自己能够生存在地狱里，当一个地狱的使者。

　　这是一个悲剧的故事，很阴冷，不适合小孩子。

　　二十

　　慧能圆寂了，代替慧能的是一个留头发的和尚。

　　“我是慧能师傅的弟子，唯一的弟子！”

　　“为什么是唯一的？”

　　“因为寺庙已经不存在了，大官们已经把寺庙拆了盖祠堂了！”

　　“谁的祠堂？”

　　“狐仙的祠堂！”那个留发的和尚有些腼腆，至少，和这个留发的和尚不会笑。

　　“狐仙？”

　　“是，慧能师傅说过，狐仙是存在的，不过五百年前，他们是妖！”

　　“时间真是一个好东西，能让妖变成仙，呵呵！”

　　他笑了，脸上依然没有笑容。